第四十二卷 若耶溪的月光

　　一矜錦僮，俳?jīng)x在一株青扦樹下，空谷跫音，泛起一圈圈的漣漪

　　木華海賦曰，瀖泋濩渭，蕩云沃日，謂淼水彌蒙貌也

　　落花流水，之蔓蔓無涯焉

　　之前結(jié)束的桁架高臺的角斗，以倉木決的孤勝而告捷

　　一些個肉眼凡胎不明所以，議論紛紛

　　怎麼啦，怎地就結(jié)束了

　　你沒看見麼，牧云裁風(fēng)使暈倒啦

　　怎麼可能，他一直是這么厲害，這么酷

　　也許，他累了

　　不是的，他故意讓人家喋

　　為什么要讓

　　不知道，為甚么要故意輸呢

　　欬，他其實挺好的，又這么美，一聲幽幽的嘆息

　　本來麼，到底為什么呀，難道是天上的一尊衰神嫉妒與他

　　又聽得一個男人的聲音說，嘿嘿，小妞兒信口雌黃，莫此為甚

　　這位大哥，小妹原是正要請教

　　你們站在這個角度不對，沒看見最后那一下

　　最后一下

　　我們邊走邊說罷，河灘的櫻薁花會開始嘍

　　但見河灘之上，年輕的姑娘們和來自西域各地的虭郎兒，盡皆相聚于此，加入了篝火狂歡

　　在西域，人們稱年輕英雋的少年為虭郎

　　虭，又稱虭蟧，一種耐寒的蟬，在邊黎心中，尊蟬為永生清圣，乃是純潔，清高，通靈的象征

　　太昊歴史之父，太史公曰，蟬蛻于濁穢，以浮游塵埃之外

　　意思是，蟬在最后蛻變之前，一直生活在泥濁之中，待到蜩蛻化為蟬時，飛上高玅的樹梢，惟飲清露，遇風(fēng)仄鳴，出污泥而無染，故為游俠脩士所尊崇

　　蟬可以遁土形勝，也可以俟機(jī)出?而羽化，從緲荒以來，皆以蟬之羽化重生，為至德之聲

　　后胤亦有詩為證嘢

　　垂緌飲清露

　　流響出疏桐

　　居高聲自遠(yuǎn)

　　非是藉秋風(fēng)

　　故蟬魂潛攸與堊土幽泉，蟄伏于蝘蛻之樨，待到明年春天，破圄而出，永恒輪回之生生不息

　　白若耶，又人在喚她的名字

　　回眸望去，原來是兒時玩伴的月氏小婺女，一個叫赫翋，一個叫妲蕥

　　當(dāng)年孩提時光，白若耶在曦月坊玩耍，見到二姝在坊亭習(xí)樂，赫翋彈琵琶，妲蕥勾豎琴

　　正是那一曲淥魄長纓

　　只聽的小若耶潸然淚下，芳心搖搖

　　又見二女與自己年紀(jì)相仿，也不過八九歲的模樣，便上前請教芳名，結(jié)伴一起求索這突厥戀曲之奧義

　　今見故人相喚，也是好生歡喜，三人便相攜來到河灘，欣欣然加入這恣意無舛的狂歡

　　又一行筵侍送來美酒，櫻薁，少男少女們圍攏在篝火周圍，載歌載舞，縱飲求歡

　　但見那些箇癡男怨女之疇，口銜櫻薁花枝，長袖善舞，唱起天風(fēng)浩蕩的牧歌，來到意中人身旁，單膝跪地，獻(xiàn)上櫻薁之芳，聊表殷殷之情愫，無盡之中意嘢

　　這是一個幕天席地的舞臺，沒有人寂寞，也沒有人拒絕，沒有人妄自菲薄，也沒有人眼高于頂

　　在這里，沒有美丑貴賤，沒有仙階俯仰，一切隨心而動焉

　　正所謂秋波暗送，心有靈犀，豈有不解風(fēng)情之儇乎

　　故無舛有序也，不相混雜，也沒有誤會

　　在突厥神話中，櫻薁，乃是治愈靈魂的瑞應(yīng)藥酴

　　原是葡萄屬落葉藤本植物，枝條細(xì)長有棱角，花色清艷潔白，掛果可釀酒，亦可入藥作滋補(bǔ)妙品，有解毒疏浚之奇效，可療治痹痛，扃癥，噦逆，郁結(jié)，人性破碎之寒邪矣

　　在春日秋狩的時節(jié)，櫻薁次第開放，人們便用她來表達(dá)浮疏希世最深的情愫

　　驀聽得牧歌之一折，艷歌婺女行，唱道

　　烏出東南隅

　　照我海棠畸

　　家住液南山

　　芳菲豫十五

　　堂前旒疏影

　　屋后鳳皇鳴

　　遍山玉樹發(fā)

　　無主任春風(fēng)

　　乃是癡男風(fēng)操，情意契闊之約，冰檗傲岸之嘯

　　只聽得人家倩魂出竅，瑩然唏噓

　　所謂契闊，聚散離合也

　　契，聚合，闊，離散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憶當(dāng)年訂下誓約也

　　又聽得清麗的回應(yīng)，乃是

　　號角連寨鳴鏑響，勇士提鈂厈芎川

　　阿卡從軍守南山，擢升蝘將射可寒

　　何處孤軍把營扎，山魈游魅驚廄馬

　　荒野尋它無相棄，萋萋林下臥芷芳

　　浮萍死生恨別離，我倆早已把盟約

　　惜時握緊梼杌手，偕老此生永毋休

　　聲聲嘆息天涯遠(yuǎn)，從今郎主把家還

　　神異經(jīng)曰，梼杌是生活在蠻荒西方的怪物，體格像老虎而毛類犬，毛忒長，又忝野豬一般的獠牙，尾長丈八尺，在西方稱霸，能斗不退

　　顓頊有不才子，不可教，告之則頑，舍之則嚚，傲狠伐德，以亂天常，故天下之民謂之梼杌

　　本是桀驁難馴，后世漸漸演變成民間傳說的四兇之一

　　混沌，饕餮，窮奇，都是出身名門望族的紈绔子弟

　　不過在北突厥，人們把梼杌視作勇敢率性的魔盞武士，用幽碧的燈火，照亮人性荒涼的廢墟

　　這是天河牧歌的一仄，吟詠武士之魂和純潔的少女永不泯滅的愛情

　　帕勒塔洪，人群爆發(fā)一撥漪浪

　　魔盞之丂塔洪

　　帕勒塔洪來了嘢

　　千葉之子

　　來自天河的砂器呦

　　也是梼杌之斧

　　一條異常峻拔的驍騎漢子來到赫翋身前，也是單膝跪地，恭謹(jǐn)奉上一枝櫻薁之芷

　　人們歡欣鼓舞之余，皆是玉成其襖，紛紛拔刀襄助，嘻嘻吶喊，牽手，牽手

　　白若耶嘁嘁偃笑，推了一下赫翋，赫翋也是弱步渺渺，上前接過櫻薁之芷，順手將郎主拉了起來

　　天空飄落琵琶箜篌之調(diào)，乃是曦月坊同窗小青奴送來的祝福，一曲出自靈仙之手的，逍遙游

　　在歡快的天籟聲中，久違的一對戀人牽手翩躚起舞，一時風(fēng)花雪月，熱烈旖旎

　　但見得，窈窕身段香回雪，越發(fā)櫻姬俏仙枝

　　舞步踢沓聲中，一玄一皎兩翄綃蝶

　　舒展透明的琉璃之翼，逆風(fēng)飛飏，在篝火的映襯下，流光溢彩，吐焰無極

　　綿旋良久，終于消失在星空夙懷之野

　　眾生陶醉在方才的牧歌情愫之中，如飲純醪，悠游天外

　　星空湮湮，夜風(fēng)苐苐

　　驀聽得咳咳一聲，回頭望去，竟是一個故人，鳴沙崦的棄徒，翟浥

　　你怎地，也在這兒哩

　　一陣清風(fēng)飄過，妲蕥縱身飛去，挽了翟浥的左臂，眉開眼笑，歡喜無限

　　倆人俯首汲汲唱喏，小的拜見堇公主

　　白若耶驚駭莫名，你們，你們怎地鬼混在一起的，小妮子，你瞞得我好苦也

　　妲蕥嘻嘻笑道，這個說來話長，下次再告訴你罷，我們要去啦

　　忽然間，感到鼻翕酸酸的，似乎涕淚就要奪眶而出，白若耶點點頭，輕聲道，祝福你們咯

　　翟浥長揖到地，說一聲，你也可以勇敢一點的，是不是

　　白若耶嚬蹙垂睫，螓首無語

　　二人不敢再說，垂拱唏噓，悄然離去，消失在紛紛荒遁的星空之下

　　牧歌的燕幕方興未艾，這是一個慕釲塔格雪山之下，葉爾羌河畔的慕釲堽村，有史以來最熾烈的不眠之夜

　　天風(fēng)浩蕩兮，永樂無休

　　可是，這一切已經(jīng)與白若耶無關(guān)

　　白若耶一襲輕袍，仰望天空，無端清淚數(shù)行下，瑟瑟錦袖隨風(fēng)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