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鳴的機(jī)器聲中,正在工地干活的木工木仁感到胸口一陣震動,放下手上的木料,拿出半新不舊的諾基亞手機(jī)看了一下,是二叔打來的。周圍的聲音太大了,平時說話都得靠吼,見工頭不在,木仁走到拐角處接通了電話?!澳绢^,咳,咳,你快回來,家里出大事了!”電話那頭也是一片混亂的樣子,雖然是在角落里,工地的聲音依然嘈雜,木仁只能從電話那頭依稀聽到母親的哭泣聲和父親低沉的嘶吼。木仁心頭一緊,“叔,你說清楚啊,到底出啥事了?”
“你回來就知道了,我這邊很亂,趕緊回來。大哥,你在干嘛,把刀放下!”手機(jī)里傳來菜刀落地的聲響,更是讓木仁心里被菜刀砍中,卡在上面一般難受。家里出啥事了?老爹怎么回事?
陷入沉思的木仁靠在新修的防護(hù)墻上,滿是木粉的衣服上面又蹭上了還沒干的白粉。顯得灰一塊白一塊的,雞窩頭里摻雜著幾條調(diào)皮的黃白刨木片。掛在嘴角的口罩早已看不出了原來的白色,木粉混著泥點(diǎn),好像一塊剛換下的尿不濕。今年真是流年不利的他,剛過年沒多久,老婆就因?yàn)樗F、性子又木訥,跟之前一起打工的小子跑了,留下一個1歲的兒子。有了小孩開銷不是一般大,奶粉、尿不濕,時不時還感冒發(fā)燒一下,在土里刨食實(shí)在賺不了錢,只能跟著老鄉(xiāng)出來打工,把孩子丟給年過半百的老父母。幸好兩個老人還健朗,能幫著帶一下。只是這次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一向和善的老爹怎么會發(fā)出那樣的聲音?
這時旁邊傳來一聲大喝;“你在這干啥?上班時間玩手機(jī),還想不想干了?”木仁一個激靈,連忙收起手機(jī)?;氐阶约旱墓の唬β灯饋?。周圍的工人聽到這聲喊也是不由地加了幾分力,本就熱鬧的工地上頓時更顯聲勢。大家不用看只聽聲音就知道是胖工頭來了。一個大嗓門偏偏聲音還很尖。一開口就能扎進(jìn)你的腦子里。在他手下干活的兄弟誰都受不了他的吼聲。相比其他隊(duì)的工人。他們這隊(duì)人的工作能力至少要高一成半。隨著皮鞋砸在水泥地上的啪啪聲,一個猶如懷胎四月的高大胖子來到木仁身邊,聽著在這樣嘈雜的工地上依然清晰的腳步聲。木仁感覺好像空氣都變得凝重了,周圍的工人更是大氣也不敢喘,只是手上賣力的干活。
“木頭,今天什么情況,你一般很勤快啊,怎么也學(xué)會偷懶了?”尖銳又洪亮的聲音在耳邊回響,木仁感覺好像旁邊搬來一臺廣場上的擴(kuò)音器。平時就不怎么愛說話的他一時更是好像鋸嘴的葫蘆,半天蹦不出一個字。只是家里的情況顯然不允許自己這樣下去,他必須請假回家看看。
“我,我,我家里剛剛打電話來,好像有點(diǎn)事情,要我回去一下?!蹦驹G的木仁支支吾吾的樣子在工頭看來就是給偷懶找借口。于是
他直接打斷道:“偷懶就偷懶,別推到家里面,出來就是掙錢來的,你不干活怎么行,派給你的任務(wù)做完了嗎就在這玩?!?p> 木仁頓時漲紅了臉:“我不可能拿家里人開玩笑,活馬上就好了,我要請假回家,麻煩您把上半年的工錢結(jié)給我?!奔依锏娜齻€人在木仁這就是他的世界,工頭以為自己拿家人當(dāng)借口,頓時就怒上心頭。
工頭見木仁的樣子不似作偽。緩和語氣道:“活沒干好就要努力,我就說你不是偷懶的人,還以為龍老二又給你介紹什么好東西呢?!闭f完瞪了一眼邊上磨洋工的痞帥青年,繼續(xù)說道:“你沒搞清楚出了什么事情,就著急忙慌的回去,你又能干啥?再說你不是簽了合同,要年底拿工資嗎,現(xiàn)在結(jié)給你就少大半個月工資咯!”
“這……”木仁猶豫半天,工頭雖然嗓門和脾氣大了點(diǎn),但是對他們還是蠻好的,只是家里什么情況也不知道,自己空手回家也許真的跟工頭說的一樣,什么也做不了。但是大半個月工資可以給全家人買兩身好衣服了,他確實(shí)不舍得。猶豫再三,他還是咬牙道:“沒了就沒了,您把錢給我結(jié)了吧?!眲倓傠娫捓锢系孟癫惶珜牛f一要到醫(yī)院去自己手頭的那點(diǎn)錢拿去響都聽不到一聲。
“既然你決定了那就這樣吧,一會你去把錢和會計結(jié)一下??茨憬裉煲矝]心思干活了,收拾一下回去吧。不過我只給你一個星期的假,過了你的押金按曠工扣?!惫ゎ^見木仁咬牙切齒的,知道他打定主意了,攔著他也沒用。說完從隨身的錢包里拿出一張老人頭,遞給木仁?!斑@是我給你家小孩的紅包。記得早點(diǎn)回來。龍二,你當(dāng)我沒看見你偷懶嗎。上次的活好幾個次品,你不想干早點(diǎn)滾蛋?!币娕赃叺凝埗蟠筮诌值刈诘厣铣闊?,一副旁若無人的樣子,頓時把火力對準(zhǔn)了他就是一頓噴。
整個隊(duì)15個人,就屬龍二最不服管,平日里常常偷懶?;麤]在這就偷懶,派給他的件經(jīng)常最后一秒趕出來。其他人聽到他的聲音就頭大,但是龍二耳神不好,自己怎么吼他他也當(dāng)聽不見,只是手頭上活干的漂亮,木仁他們幾個也被他教了好幾個出來,自己也不好趕他走。只是情緒就像水一樣,日積月累,時間一長自然有漫過堤壩的一天。
見工頭發(fā)火,旁邊的人連忙給龍二示意,龍二打了個哈欠,拍拍屁股從地上起來。漫不經(jīng)心的道:“老大,這不中午吃飯了嘛,歇會不礙事吧,至于上次的工件,那時他們的圖不畫好,看差了也怪不了我?。 庇謱δ救实溃骸澳绢^,早點(diǎn)回來啊,你不在這都沒人給我分擔(dān)火力了。我床頭上有我做的齊天大圣木雕,你不是喜歡嘛,一會兒回去的時候帶上給你兒子玩?!闭f完也不待回應(yīng),撒腿就跑,躲避工頭的嘴炮。
剩下的人見狀都是一臉笑意。木仁抹抹臉,扯出個難看的笑容。出來大半年早習(xí)慣了他們每天的吵鬧日常。如今離開,真有幾分不舍。只是家里的事情自己還不清楚狀況,也不知道有多嚴(yán)重。這時也沒時間說笑了,他三步并作兩步地走向宿舍,隨意換下工服,洗了把臉。將幾件早就準(zhǔn)備好帶回去的東西塞進(jìn)包里。取過旁邊龍二床頭的大圣雕刻,栩栩如生的木質(zhì)雕像紋理清晰,頭頂?shù)墓谟鸶沁B鳥毛的紋理都和真的沒什么兩樣。大圣舉棍指天,怒氣勃發(fā)的樣子更是好像這就是個活物。龍二用了小半個月的空余時間才做好,準(zhǔn)備試試掛網(wǎng)上賣的。今天他也沒想到龍二居然把它送給自己了。小心的取出一個墊著棉花的杉木盒子,將雕像放了進(jìn)去。又把盒子放在包的最底層。他已經(jīng)可以預(yù)見兒子見到它的樣子了。大半年沒見,自己也不知道兒子長多大了。只是在電話里聽過他奶聲奶氣的喊過一聲爹。想到這里,龍二的擔(dān)憂似乎都少了幾分。木訥的臉上也浮現(xiàn)出幾分笑意。
見東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他拎起鼓鼓囊囊的布包。找會計簽字把錢打進(jìn)卡里。就急急得往火車站趕。路上他一直試圖聯(lián)系家里,問清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只是好像都沒人接電話。不明情況的他帶著一肚子的疑惑與擔(dān)憂上了火車。
城市的高大建筑在眼前飛馳而過,隨著火車的行進(jìn)路上的建筑開始顯得陳舊與雜亂。道路兩旁不時閃過農(nóng)田與低矮的、黑白相間的鄉(xiāng)間樓房,金黃的稻田在偏西的陽光里更是閃亮,與周圍的景色連成一片。家里的幾畝地也該收割了吧,老父母近年來也越發(fā)蒼老,但依然閑不下來。自己土里刨食掙的不多,只能出來做工,結(jié)果疏忽了和家里的聯(lián)系。自己木訥的性格本就說話不多,不在一塊兒聯(lián)系更是寥寥。今年連老婆都跟人跑了,只留下1歲的兒子。也不知道兒子在家過得怎么樣,沒媽的他會不會受同村孩子的欺負(fù)。今天的電話里的事情到底是什么事情呢?到底有多嚴(yán)重?
木仁坐在硬座的椅子上胡亂的想著,沒來得及整理的他只是換下了工服,胡亂抹了把臉。刨木屑藏在頭發(fā)里,粗糙的手也沒洗干凈,袖子上沾著白色的木粉。兩道濃密的眉毛緊緊糾結(jié)在一起。
今天不是假期,乘客稀稀拉拉,沉思中的他也沒注意到旁邊有人坐下,他對面不知什么時候坐著一個老婆婆。老人滿頭銀絲,皺如橘皮的臉上一雙有神的眼睛深深地陷入,慈祥而溫暖的眼光連架在鼻梁上的老花鏡也遮不住,好似冬日的陽光,射入木仁的迷茫雙眼中,將他喚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