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才不斷地問自己:“我該怎么辦?等死?”如今看來,這個結果最可能出現(xiàn),他不過是在等死而已。
天下人會怎么說他?也許會說:那是招搖二妖,江湖中的惡魔,武林中的敗類,他們惡貫滿盈,罪有應得。烏云姐姐是不是也會說:“我當你們是好人,原來竟是兩個大魔頭,真是壞透了!”等自己死了,她是不是和別人一樣拍手稱快?
如今奇才不想學武,不想做大俠,他只想回家,他想家,想胖乎乎的爹娘,他們指望自己考取功名,光宗耀祖,想圓滾滾的妹妹,她最喜歡自己帶著放風箏,那個小小的山村,如今已成了一個最遙遠美好的夢境。奇才簡直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跑出來。
只有爹娘知道他不是壞人,或許還有………赤眉大俠,自已的師傅,如今他已成為奇才最后的指望。
每次奇才從黑暗中醒來,都會想是不是做了個可怕的夢,所有的這些從來都沒有發(fā)生過,只要他睜開雙眼,就會立刻從噩夢中醒來,回到現(xiàn)實的美好生活??墒?,每當他充滿希望地瞪大雙眼,映入眼簾的永遠是黑黝黝的鐵柵,巨大的鐵鎖。
奇才絕望地抽動手腳,卻無法站起,甚至沒辦法坐起,他狠狠地咬著自己的雙唇,直到嘴上鮮血淋漓,他忍不住地嚎叫哭泣,卻只是大張著嘴巴,伴著滿臉的淚水,發(fā)出低沉嘶啞的聲音,就像是狗的嗚咽。
奇才渾身發(fā)冷,全身縮作一團,止不住地發(fā)抖,他腦袋昏沉,頭痛欲裂,口干舌燥,就這樣不知昏沉了多久。
恍惚中有人扶起他的頭,一只碗靠近嘴邊,苦澀的味道霎時溢了滿口,奇才無力地偏過頭去,卻聽有人說道:“奇才,好好喝藥!”說著扶正了他的臉,將藥一點點喂了下去。
奇才不想喝,可是無力反抗。
那藥真苦。
記不得吃過幾次藥,奇才的身上被汗水浸透,粘答答地難受,終于身上不那么冷了。
他虛弱地躺在地上,身上疼痛依舊,忽聽有人進牢房來,那獄卒跟在后面,說道:“你可得快點,被徐牢頭看到就糟了。”
一個人在旁邊蹲了下來,奇才睜開眼,看到書三憂心忡忡的臉。
他的臉上忽地有了喜色,說道:“謝天謝地,你終于醒啦!”
他將手搭住奇才的手腕,說道:“脈象好多了,奇才,你前幾天燒得很厲害,我,我真怕你醒不過來。”
奇才低聲問道:“二牛呢?”書三頓時閉了嘴,臉扭到另一邊去。
奇才忽地激動起來,想撐起身子,卻連頭也抬不起來,他問道:“他死了嗎?二牛真的死了嗎?”
書三轉過頭來,用極低的聲音說道:“他落到大明湖里,尸骨無存……官府打撈了三天,也沒見蹤影,有人說是被水草拌住,所以浮不上來,過了兩個月才浮上來,身上早已泡爛了……”
“他在哪兒?埋在哪兒?”
“我本想好好將他收葬,可是官府不讓,他們說,一個賊人還費力埋他作甚,不如一把火燒了,所以……就燒了,我趁著夜里沒人,去撿了幾塊骨頭,埋在城南亂墳崗子了?!?p> 奇才的頭又疼了起來,眩暈中聽到書三道:“要不是你們替我出頭,打壞了王健,師傅也不會趕二牛走,你們也不會去那個什么秋月樓......”
正說著,獄卒快步走來,邊走邊吆喝道:“快走快走,徐牢頭馬上就來!”一把扯起書三走了。
書三出去后再沒回來,奇才又躺了兩天兩夜,毫無生氣。
他腦袋里總是有些奇怪的想法:也許他應該把自己餓死,也許他該嚼碎自己的舌頭,那樣就不會這么難受了。
可是,幾天的惡夢和胡思亂想之后,他聽到獄卒從外面進來,隨著清脆的鐵門關閉的聲音,擠進來一絲難得的清風,也許還有一絲陽光,這肯定是一個清晨,因為到處都是早晨的味道。
奇才突然用盡力氣喊道:“我要吃飯!”聲音雖然不大,可獄卒聽到了,走了過來。
他很蒼老,背有點駝,長著一頭亂蓬蓬的白發(fā),他的臉上帶著驚奇的表情,看著奇才道:“小子,你居然活過來了!”
獄卒走開,不多時端來了一碗粥,放在旁邊的地上。
奇才檢視了自己的身體,左肩有一處劍傷,后背大概也有很深的傷口,因為那兒一直在疼。
他的身下全是凝結的血痂,右臂應該是斷了,完全無法使用,左腕子大概折了,但胳膊肘還行。左腿不能動,右腿小腿疼得要命,不過膝蓋還好。
奇才大概用了一柱香的功夫翻了一個身,從仰躺著變成趴著,這個動作累得他半死。
奇才伸出顫抖的左手,摟住那只碗,滿身大汗地將粥喝掉。
歇了一會兒,他攢足了力氣喊道:“我要見赤眉大俠!”
沒人理他。
“我要見楊大俠!”
獄卒或許聽到,或許沒聽到,只是不吭聲。
“我要見楊鋒!”
“閉嘴!他媽的亂喊什么!”一個聲音訓斥道。
人永遠不要低估自己忍受痛苦的能力,每天生活在痛苦之中,慢慢地再大的痛苦也變得可以忍受。
日子就這么混混沌沌地過著,也不知過了多少天,奇才每日就是吃飯、睡覺、找?guī)煾怠?p> 他喊叫了無數(shù)次:“我要見赤眉大俠!”“我不是招搖二妖!”
喊破了喉嚨,招來的只是無視或者訓斥,甚至會被踢上一腳。
這對他脆弱的身體來說打擊很大,為了不被自己累死或者被獄卒踢死,奇才只好閉上嘴巴。
他知道,師傅知道所有的真相,他一定會來救自己,他會抓到真正的招搖二妖,來證明兩個徒弟的清白。
奇才的身體在緩慢地恢復,傷口開始發(fā)癢,血痂一點點地脫落,身上也有了些力氣,只是手腳依然無法活動。
他絕望地意識到,也許以后自己再也站不起來,將要作為一個廢人度過余生。
老獄卒說他被判了斬刑,等秋后便要拉出去斬首,故而得到了最高級別的待遇,換到關押江洋大盜的死囚牢。
這里更為幽暗,欄桿都是鐵制的,為的是防止越獄,奇才不禁苦笑,就自己這副樣子,坐都坐不起來,哪用得著這么嚴防死守。
死囚犯不能探監(jiān),書三再沒能進來過,只托獄卒送進來些藥丸。奇才吃了倒也有些神清氣爽,只是一個人呆著很是憋悶。
不久后的一天深夜,牢房門被打開,獄卒帶著一個犯人進來,這人披散著頭發(fā),看不清臉,身上披戴著重重的枷鎖。
說起來,這死囚牢里除了奇才都戴著重枷。并不是他受了什么優(yōu)待,而是傷勢過于沉重,即使什么也不戴,翻個身也是極為困難,再把那玩意兒往脖子上一扣,準得要了他的命。
看來自己非要在刑場上挨一刀,沒到日子就先死了,豈不是剝奪了各位看官的樂趣?
獄卒吆喝著出去了,牢房內(nèi)黑沉沉的,只有外面不知是哪兒點著的一盞燈,帶來些許的光亮。
新來的犯人坐在牢房的另一邊,面朝墻背對著他,一動不動地坐了好久,可能是睡著了。
奇才漸漸眼皮沉重,不由自主地閉上了雙眼,正迷糊間,忽聽耳邊輕輕的聲響,嘩啦,嘩啦,他驀地睜開雙眼,卻見影影綽綽的,一個人影正慢慢走過來,赤著的雙腳一步步帶動著鎖鏈,發(fā)出嘩啦的聲響,正是那個同牢的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