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中那人見了楊君,道:“你還不跪下行禮?”
楊君不知如何回答,吞吞吐吐道:“晚輩……晚輩……”卻也不知說些什么,向前輩下跪行禮原也沒什么打緊,但要拜師學(xué)武卻有所不能了。
那人見他不肯行禮,怒道:“你當真不識好歹?”他這么一怒,自有一股威懾,楊君連忙跪下,朝他三拜,道:“晚……弟子楊君拜見師……師父?!彼f晚輩兩字,立時便覺不對,怕他再發(fā)火,更無出去的希望,忙改稱弟子。
那人見他行了拜師之禮,哈哈大笑,連說了幾個‘好’字,道:“師父在天之靈,他畢生心血,現(xiàn)今有了傳人,必定高興之極矣?!?p> 楊君站起身來,道:“師父,你既要收我為徒,現(xiàn)下徒弟有難,你該當讓弟子出去了吧?”
那人笑道:“待我將一身功力傳與你,你救了朋友也算是為師助你。”
楊君急道:“弟子若學(xué)會前輩神功,豈是三年五載之事?那時我朋友只怕早已成了厲鬼?!?p> 那人笑道:“不急不急,你且過來?!?p> 楊君不知是何用意,也不敢違拗,便走了過去。只見他伸出手來,輕撫楊君的頭,道:“你同為師說,你叫什么名字?”
楊君道:“弟子楊君,謹聽師父教誨。”心中卻想:“老前輩啰嗦不停,不知如何是好?”
只見那人看著他臉龐,道:“真?zhèn)€好俊的一張臉蛋兒。你既已拜我為師,可不能不知師父的名號,為師名叫蕭寬,當年江湖上人都叫我‘巨靈神’,你卻不能這樣叫?!?p> 楊君笑道:“我知道,應(yīng)當叫你師父才是?!?p> 蕭寬眼光在他臉上細細瞧著,這黑洞之中,一張俊俏的臉蛋亦是清清楚楚,笑道:“那你可知為師外號為什么叫‘巨靈神’?”
楊君道:“那巨靈神乃是天將之一,擔任守衛(wèi)天宮天門的重任,力大無窮,可舉動高山,劈開大石。弟子曾讀過此類書物,古時人間患了洪災(zāi),因受到高山阻隔,洪水無法順利排入東海,所以洪水四處泛濫,世人疾苦不堪,驚動上天,天帝乃命巨靈神下凡,一夜之間搬走群山,解救萬民。師父叫做‘巨靈神’,想必是神功了得,心念蒼生之故了?!?p> 蕭寬笑道:“你果然聰明無比,我蕭寬晚年得此良徒,足矣,足矣?!闭f著嘆了口氣,又道:“只是為師在這洞中生活廿年有余,有一件事卻是平生之憾。”
楊君聽他話聲沉重,不禁問道:“不知師父有何遺憾,弟子是否幫的上?”蕭寬道:“為師有一愛女,我得知現(xiàn)隱居無錫城中,育有一女,只可惜為師福薄,有生之年不能得見外孫女一面,未免心感遺憾。如今你既做我徒弟,哪日代為師去瞧瞧,問候別來之情,我也就無甚牽掛了?!闭f著伸手在懷中拿出一件事物,遞到楊君手中,“這是為師所書的信紙,這二十余年無一天沒想過愛女。這信上所寫,煽情之極,只盼愛女知曉,為師一心念著她們才好。”
楊君接過信箋,此時眼睛已稍稍適應(yīng)黑洞,只見封面上一行殷紅的字“吾兒親啟”,乃是用血所寫,但見血跡斑駁,似已有數(shù)年之久。楊君將信箋小心翼翼揣在懷里,問道:“師父既思念家人,為何不去與她們團聚,而孤身在此洞中?”
蕭寬聞言,雙目凝思,良久并不說話,似是回想往事,心頭感嘆。須臾,他終于開口說話,喟然道:“此事說來慚愧,須從逍遙門掌門沈太白那說起?!?p> 楊君道:“師父不妨與弟子說說,也好同令愛請安?!?p> 蕭寬忽笑道:“是了,你小子拜我為師實是撿了個大大的便宜。你瞧,如今為師孫女與你已一般大小,你卻與我孩兒同輩,豈不是比我孫女大了一輩?世上這關(guān)系可玄乎的緊哩?!?p> 楊君也自笑道:“話雖如此,弟子還當與她們以禮相待。聽師傅說來,畢竟令愛年紀與我媽媽相仿,喚她一聲伯母也不為過。”
蕭寬道:“你小子著實不錯,倒免了為師恐這一套神功傳與小人的深慮?!彼]目深吸了口氣,續(xù)道:“當年為師與沈太白乃是至交好友,常自一起飲酒比武。那日他書信與我,說自行創(chuàng)了套劍法,足可對付為師的上陽神功。為師心中替他高興,嘴上卻總是不服,于是與他約定了時日,要瞧瞧孰贏孰輸。到了約定的日子,我們先去暢飲了一番,再選了清幽的山間。我不信他便能創(chuàng)得了那般厲害的劍法,要知武林中人若要自創(chuàng)神功,若非花上數(shù)十年光陰,或生具慧根者,那簡直猶如海底撈針,即便是要在已有的招式中修改一番,那也比登天還難。為師這上陽神功也不知是哪位師祖所創(chuàng),如今傳到我手中,再到你手中,個中緣分,不可言喻?!?p> 楊君嘆道:“天地之大,渺渺茫茫,原本不相識的人,能夠相聚相識,實是莫大的緣分?!?p> 蕭寬道:“你年紀雖小,感觸卻比尋常人等要深得多,日后定能將上陽掌發(fā)揮到淋漓盡致?!?p> 楊君問道:“卻不知師父與沈前輩比試如何?”
蕭寬頓了頓,道:“為師與他相約山間,他以竹代劍,神情甚是可傲,我笑道:‘沈兄如此神通,自創(chuàng)劍法,卻不知叫個什么名兒?’沈太白便道:‘我這套劍法喚為太陰劍法,共有六六三十六路,你可要當心啦’。我聽了名字,不禁有氣,心想我這套掌法叫做上陽掌,他便取個太陰劍,豈不是存心與我作對?又想我兩乃是十數(shù)年至交好友,莫非我什么地方不小心犯了他,便尋此法來治我?于是問道:‘沈兄何故取名太陰劍法?莫不是存心消遣老弟?’沈太白笑道:‘蕭賢弟說哪里話?我自來視你同手足無異,又怎會消遣賢弟?我這套劍法乃是那日在黃河邊上,見河水奔流不止,浪濤滔滔不絕,氣勢之磅礴,實是生平難逢。心中感慨,于是在河邊一坐兩月有余,便悟出這套太陰劍法,其氣勢正如浪濤一般恢弘磅礴,打法又似河水般延綿不絕,端的是剛?cè)岵R虼艘c賢弟比劃比劃,何來消遣云云?’”
楊君點頭道:“這位沈前輩果然是位武學(xué)奇才,眼觀河水,便能獨創(chuàng)劍招,厲害之極?!?p> 蕭寬笑道:“這個自然不消你說,且不看這太陰劍法如何厲害,便是他逍遙門的青靈神劍,那也是在武林中頗享盛名的,足可與混元派的混元飛劍并肩上下?!?p> 楊君“噫”了一聲,道:“混元派?可是那昆侖山萬無影萬前輩的教派?”
蕭寬奇道:“我瞧你文質(zhì)彬彬,不似江湖上人,怎地卻識得萬無影?此人身在昆侖,極少現(xiàn)身中原,除非武林中有要事相商,莫非你父母與他有交情,卻不知是何人?”
楊君忙道:“弟子父母都是布衣百姓,能與萬前輩有什么交情?弟子也是幸運之至,那日碰巧遇上而已。聽師父說來,沈前輩豈不是無敵于天下了?”
蕭寬道:“當時之世,除了程天云程盟主外,沈兄確實已無敵于天下,為師這上陽神功雖剛猛厲害,卻比不過他的太陰劍法?!?p> 楊君聽他將沈太白說的那般神勇,不禁問道:“那沈前輩此刻在何處?”
楊君雖從小不喜武學(xué),但總喜歡聽人說故事,他自小辟居在東?;B島,極少踏足島外,只能從張全生口中得知島外的物事。每聽到張全生說到精彩之處,總?cè)滩蛔∫蠼幸宦?,如同自己親身經(jīng)歷一般。也正因此,楊君便喜歡聽別人說故事。
既然喜歡故事,故事中的情節(jié)與不喜歡的事物是否有關(guān),那也無關(guān)緊要了。因此,即便蕭寬所述乃是關(guān)乎武學(xué),他也聽得興味盎然。
只不過蕭寬說的不是故事而已。
蕭寬聽他問及,又復(fù)深吸了口氣,道:“那日我與沈兄說好點到即止,直斗了兩百多個回合,卻仍分不出勝負。他那太陰劍法只有三十六路,想這兩百多個回合下來,早已使完。而我這上陽掌卻不受招式所約束,見招拆招,全憑一身上陽神功的內(nèi)勁相抗?!?p> 楊君問道:“如此說來,那師父是贏了?”
蕭寬搖頭道:“非也,非也,要知沈兄這套劍法乃是觀望黃河之水而有所悟。所謂黃河之水,流入東海,年年如此,歲歲如是,永無窮盡之日。那太陰劍法雖只三十六路,但其路數(shù)別具一格,猶如河水般滔滔不絕;看似用盡,但每一招后面卻又另藏新著,正是‘長江前浪推后浪’。若非為師一身神功剛猛無比,斷然不能接得了他十招?!?p> 楊君聽他說到此處,不禁神往,心想沈太白當年使這路劍法之時的模樣,定然威風(fēng)至極,又想道:“沈前輩觀望河水,便獨創(chuàng)劍招,看來武學(xué)中倒是頗具學(xué)問。從前爹爹媽媽總是要我習(xí)武,我卻總是違背他們,倒是我有些迂腐了。再者說,學(xué)了武功不去殺人害人,那又有什么打緊?”他心念及此,心中似乎放下一塊大石,輕輕地呼了一口氣,說不出的舒服自在,心想總算不用再違背爹媽的旨意。
只聽蕭寬續(xù)道:“我與他斗了良久,仍然僵持不下,心中頗覺不耐煩,便道:‘罷了罷了,既然勝負難分,不如咱們?nèi)ズ葌€痛快,不來比這勞什子的武了。’沈太白卻道:‘錯了錯了,蕭賢弟明明輸了,為何要說勝負難分?’我心中疑惑,道:‘怪哉怪哉,咱倆酣斗良久,未見輸贏,何以見得便是老弟輸了?’沈太白笑道:‘輸贏之分,也不全在技壓他人,有時你口中先說不打了,便是你先輸了?!倚闹杏袣?,道:‘天下哪有這等道理?我說不打了就是不打了,沈兄還當將此劍法圓通一番,如若當真厲害,豈會與老弟酣斗良久?’”
楊君聽到此處,接道:“如此說來,沈前輩卻有所不對了。二人切磋武藝,本就是點到即止,何況師父與他情同手足,既勝負難分,師父先行罷手,才免傷了和氣,沈前輩卻要逞強口舌之爭。”
蕭寬道:“為師當時也是你這般想法,卻聽沈兄續(xù)道:‘若與敵人相爭,便即是打上三日三夜未分勝負,那也還得再斗,斗到后來,總有個輸贏之分。倘若誰先認輸,誰便先死?!倚南脒@話說的雖然不錯,但好友切磋,又不必當真如此較勁。想他平日與我切磋較量,也只片刻便即罷手,此時卻硬要分個高低,心中頓生懼意,道:‘沈兄你待怎樣?何以今日如此古怪?’沈太白笑道:‘蕭賢弟無需多慮,你只管放手與我痛快地打就是了?!?p> 楊君沉思片刻,眉頭微蹙,道:“這位沈前輩既大非尋常,定要與師父比將下去,想來其中必有重大緣故。”
蕭寬眼睛一亮,道:“你果然聰明無比,當日為師若與你一般聰明,也不會孤身一人置此孤洞了?!?p> “卻不知沈前輩是何用意?”楊君雖猜中有所緣故,卻不知是何緣故,他好奇心起,急忙相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