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該死的封建禮教
云娘是個柔弱性子，急忙勸，可如何勸得住正撕得帶勁的兩大丫鬟。
周楠已經(jīng)穿好了衣裳走出門去，就看到一個瘦小的小姑娘正在跳著腳。這小丫鬟同小蘭一般瘦，比她還矮上兩指，倒是玲瓏，至于長相卻是普通。
他皺了一下眉頭，畢竟是做個衙門典史的人，又在唐順之行轅當(dāng)過職，什么樣的大人物沒有見過，身上自然而然地帶著一股威儀。兩個丫鬟頓時心中一凜，也不再爭吵，低頭跑開。
周楠上下端詳著云娘，一個多月不見，她比起以前要白皙了些，卻瘦了下去，立在庭院中如同一朵空谷幽蘭。
日盼夜盼，終于將周楠盼回來。云娘想說話，可卻不知道說些什么，只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
當(dāng)著這么多人的面，自然不好表露自己的情感，周楠道：“娘子，咱們進(jìn)堂屋說話。”
進(jìn)得堂屋，云娘還是不說話，只手忙腳亂起擰了毛巾一臉愛憐地給周楠擦臉。
周楠：“娘子別忙乎了，坐下說話?！?p> 云娘還是小心地給周楠抹著眼角的眼屎，只不住搖頭。
“別忙了?！敝荛话炎∷彳浀男∈?，看著她的臉：“娘子瘦了，這一段日子苦了你。”
云娘終于忍不住，輕聲哭泣。
周楠一把將她拉進(jìn)懷中：“我這不是回來了嗎，你別哭了，咱們總算團(tuán)聚了，以后再不分開?！?p> 柔聲勸慰了她半天，總算讓云娘的情緒平穩(wěn)下來。夫妻二人坐下，周楠笑道：“其實我這次也沒有吃什么苦，不但沒有遇到什么危險，反得了莫大機(jī)遇，倒是塞翁失馬，這人生的際遇啊……老天爺給你關(guān)上一扇門，卻又給你打開了另外一扇窗戶。”
此次去江陰見唐順之乃是周楠的得意之作，當(dāng)下他就大概將此事的來龍去脈大概同妻子說了一遍。
云娘聽到緊張?zhí)幍吐曮@呼，聽到有趣時又面露微笑，接著就是滿面憂愁……
也不知道什么時候，素姐就進(jìn)來了，悄悄地立在周楠和云娘身后。
云娘忙站起來：“姐姐你懷有身孕，不能站的，還請快快坐下。”
“不了，我就是想過來問問相公和云娘午飯想吃些什么，好叫人去做?！?p> “你身子已經(jīng)重了，還做什么粗重活兒，叫萵苣去弄吧。萵苣，相公喜歡小炒，口味重，要大油大鹽?！?p> 萵苣忿忿地看了素姐一眼，卻不說話。
素姐：“云娘，還是我去做吧?！?p> 就低頭走了出去，低眉順眼，就好象是一個小媳婦。
看妻妾二人還算和諧，周楠偷偷地松了一口氣。自己和素姐大白天的在主房行周公之利，被云娘碰到確實有些尷尬。況且，這還是自己離家一個月剛回家。
心中不覺愧疚，就大岔道：“對了，小蘭呢，怎么沒看到她？”
聽他提起侄女，云娘微微嘆了一口氣，說：“相公，小蘭被叔叔和慈姑接回去了嫁人了。聽說相公出了事，第三日叔叔和慈姑就進(jìn)城來接，還拿走了許多東西……”
原來，周楠被錦衣衛(wèi)帶走之后，周楊和老婆聽到這個消息之后，就進(jìn)城來把小蘭接了回去。他們原先將小蘭寄養(yǎng)在周楠這里，原本想自家兄長好歹也是衙門里的師爺，有權(quán)有勢，小蘭跟了將來說不定可以嫁個好人家，且可以免費吃喝。
現(xiàn)在周楠一走，自然不肯白將女兒給云娘當(dāng)丫頭使喚。又說小蘭在云娘這里做了這么長日子的工，工錢好歹也要給幾個。就洗劫了云娘，搶了一大堆東西走了。
這兩口子也是惡劣，什么東西都要，就連蚊帳和廚房里的碗筷都不放過，害得云娘又花了錢好幾天才重新置辦了一套日常用品。
“真是個畜生！”周楠氣得滿面鐵青，森然道：“周楊這個畜生不念親情不說還落井下石，他心目中還有我這個兄長嗎？看來，我得回一趟周家莊，以家法好好治治這混蛋東西?！?p> 云娘大驚，急忙拉住丈夫的手，不住搖頭：“相公，不要，畢竟是自家兄弟。小蘭好歹也在咱們家那么長日子，那些東西權(quán)當(dāng)我這個做嬸嬸的給她置辦的嫁妝?！毙√m寄食在周楠這里自然又她的小盤算，可大家在一起的時間久了，云娘和這個小侄女也有些感情。小蘭被周楊接走，她還是有些傷感。
“也罷，看在你的面子上，這事我就不追究了。”周楠這次回安東還有許多事情要辦，辦完還得去淮安上任，時間緊迫可不能耽擱。再說，他現(xiàn)在身份自又不同，已經(jīng)算是朝廷命官了，再糾纏家務(wù)事，徒叫別人笑話，也有損于自己的聲望。
說到這里，或許有人奇怪，所謂朝廷命官不都是正七品知縣以上的官員嗎，周楠不過是一個正九品知事，算什么命官。
其實，府理刑廳知事雖然只是正九品雜職，卻也需要朝廷吏部任命。只要是朝廷任命的官員，都算是命官。只不過，民間約定俗成把正七品以上科舉出身的官員叫做命官罷了。
這做官和做吏治根本就是兩回事，做吏員的時候你直接面對的的一線復(fù)雜事務(wù)和普通百姓，手段必須要夠狠，如此別人才能畏危。做了官了，你就得親民，如此才能叫百姓懷德。
要想把官兒當(dāng)下去，當(dāng)長久，并越做越大，就得養(yǎng)望就得刷聲望。
你一個官員，成天糾纏家務(wù)事，象話嗎？君子修齊治平，修身之后當(dāng)齊家，齊家之后才能治過平天下。你連齊家都做不好，組織上還怎么敢把工作交給你？
周楠又問：“小蘭嫁給誰了，多大點年紀(jì)就嫁人？”
云娘：“是隔壁王家村的王二，家境還算殷實，日子也過得下去?！?p> 周楠大驚：“可是缺了門牙的那個王二……都三十歲的年紀(jì)了，聽說品性還不是太好。小蘭怎么能嫁他？”這個王二家他是知道的，家境還算不錯，有五十多畝地。就是品性實在不好，喜歡惹是生非，還被人打掉了門牙。
再加上家里婆婆實在厲害，也沒有人敢把自家女兒嫁過去。
王二這人喜歡到處亂跑，一出門就是幾年，等到混得實在太慘就回家里來了。呆不上幾日，就會偷了家里錢再次消失。如此輪回上幾次，就混到三十出頭。
想必是周楊貪王家的彩禮，這才把小蘭嫁了過去。
這是周楊的家事，周楠也懶得管，只搖了搖頭不再討論。
雖然有點不好意思，周楠還是忍不住問：“云娘，你怎么想著把素姐接進(jìn)門來？”
話一說出口，他禁不住連微微一紅。
云娘正色：“相公這就是你的不對了？”
周楠：“我怎么不對了？”
云娘：“素姐肚子里懷的孩子可不只是你一個人的，而是我們周家的種，是相公你的骨血。素姐大著肚子，鬧得城中風(fēng)言風(fēng)語，最后反是咱們周家沒臉。別人都說是我云娘娥眉善嫉，是個刻毒的婦人，讓你父子骨肉分離。相公，這事你應(yīng)該早點給我說的，我又如何不肯？”
周楠愕然：“你真愿意？”回頭一想，是的，自己現(xiàn)在也算是個官員，家境也好，云娘又沒有孩子。如此換成別人，早就娶了幾房小妾為家里延續(xù)香火。
自己死活不納妾，在別人眼中簡直就是個怪人。
此事經(jīng)有心人口中一傳，說不好就變成了云娘嫉妒心重，是個母老虎，要獨占丈夫。如此一來，社會輿論的壓力云娘怕是頂不住。
自己是個現(xiàn)代人，總喜歡拿現(xiàn)代人的觀念去看待古代的事務(wù)。卻不想，現(xiàn)代的道德觀念換到古代，有的時候卻顯得格格不入和古怪詭異。
接素姐進(jìn)門，換任何一個女子若說心中沒有芥蒂也是假話?？稍颇镞€得做出溫柔嫻熟欣欣然沒的態(tài)度，這該死的封建禮教??！
云娘成為家中的女主人，進(jìn)入角色也快。又正色道：“相公，素姐身懷六甲，說不好最近就要生了。你做事也不能太荒唐，若是傷了孩兒，豈不是悔之莫及？從現(xiàn)在開始，半年之內(nèi)不能去素姐房中住?！?p> 聽她說起這事，周楠訥訥道：“我昨天不是喝醉酒了，將她當(dāng)成了你嗎……吃飯，吃飯。吃完飯我還有去衙門公干呢！”
吃過午飯之后，周楠背了手悠閑地朝衙門行去。
他這次去縣衙有兩件事，一是拿到吏部免去自己安東縣典史的文書，交卸了手頭差事；二是拜見詹通，問問他怎么沒去京城依舊回安東縣來做知縣，這其中究竟發(fā)生了什么。自己雖然去淮安當(dāng)職，可親族都在安東，以后還需要他多多照應(yīng)。
帶這好奇，周楠進(jìn)來縣衙門，卻感覺衙門里的氣氛有些皈依。
見到他，所有人都干笑一聲：“見過周老爺，恭喜周老爺高升?！比缓笤捯膊桓叶嗾f兩句，就匆匆走了，簡直拿他當(dāng)瘟神。
一個人是這樣，兩個人也是這樣，周楠心中氣惱。就看到林阿大林阿二兄弟過來，忙一把拉住他：“阿大，這究竟是怎么了，怎么衙門里的見我都是避之惟恐不及？”
林阿大面帶僵硬的笑容：“怎么會來，周老爺，我剛領(lǐng)了個差事著急著要去辦，等的了閑再去府上為老爺賀?！?p> 林阿二大怒：“哥哥，咱們以前可是得了周老爺提攜才有今天的。這次周老爺平安回來，又做了官，咱們心中高興得很。你分明就是怕縣尊看到你和周老爺親近，怕被穿小鞋?？茨氵@謹(jǐn)小慎微的猥瑣模樣，沒得叫看不上?！?p> 周楠這才明白，自己當(dāng)初和詹胖子被錦衣衛(wèi)索拿的時候正水火不相容，掐成一團(tuán)。衙門里的人不知道他和詹知縣經(jīng)過磨難之后，關(guān)系自又不同。如今周楠要走，他們生怕沾上周楠，被詹知縣報復(fù)。
周楠現(xiàn)在雖然做官，可做的是淮安府的官也管不著大家，人一走茶就涼，古今如此。
周楠心中惱怒，尋思著要給林阿大一點顏色看看。他可以容忍別人這么對待自己，卻不能容忍從前的貼心部下的背叛。
可想了想，卻暗道：我現(xiàn)在好歹也是個正經(jīng)的官員，和這種小人生什么氣？
正在這個時候，詹知縣從那頭過來，看到周楠，微微一拱手。冷淡地叫了一聲：“周大人來了？”
周楠也回禮：“見過知縣，本官今日過來辦理移交?！?p> 詹知縣神情更是冷漠：“也對，反正你也要離任了，手頭的事務(wù)也馬上要交接，有什么需要盡管說話。”
周楠突然起了個促狹之念，指著林家兄弟道：“倒是有一事，我這次去淮安，正需要長隨。這兩人我使慣了，還請詹知縣免了他們的差事，交給我使用?！?p> 一句話就要免去自己衙役一職，林阿大大驚：“我不去，我不去，小人乃是安東人，上有八十歲老母需要奉養(yǎng)，下有三歲小兒，如何走得開?！?p> 他現(xiàn)在在衙門里當(dāng)差，有固定工食銀子可拿，平日里也能敲詐百姓，油水不少，正過得爽利。聽人說周楠雖然做了官，卻無職無權(quán)，沒甚好處。還有，衙役是鐵飯碗能夠吃一輩子不說，還可以傳給子孫。
去給周楠當(dāng)長隨，開什么玩笑？
林阿二卻喜道：“愿意追隨周老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