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西鷲宮常年寂寥,青燈古佛下的郎莞,這些年下來,眉目間越發(fā)的虛淡,雖然年華已逝,仍可見眼眸中,有幾分當(dāng)年的流連……
禮佛之人,悵然下稀松平常的神色……看盡云卷云舒,她的面相,本該是柔弱女子,命運亦或應(yīng)該如普通氏族女子一般……她卻在琰公身側(cè),一晃三十幾年,除了所剩的根骨氣息,半老徐娘又遑論風(fēng)韻……
若論起郎莞的出身,本是不可能成為主母的,郎氏低微,在北祁根本算不得什么名門。
二十年前,其父郎瀟,得上代用仕,半道升任宗主,郎氏這才從無數(shù)死士氏族中脫穎而出,填血殺戮十分的不容易。
郎莞雖是郎氏嫡女,但琰公的婚配,是不可能論起郎氏的……郎瀟為了郎氏的興盛,早早就將她送進(jìn)了不年亭,成為了琰公為少主時,郎氏進(jìn)獻(xiàn)的內(nèi)侍婢。
機(jī)緣致使吧,就這樣走到了琰公身邊,郎莞也是唯一的內(nèi)侍婢,琰公十五歲立尊開拔之后,再也不允許氏族進(jìn)獻(xiàn)內(nèi)侍,除了她一個都沒留下。
當(dāng)年許多人猜測過郎莞存在的原因,他倆的氏族地位懸殊,根本沒有留用的必要。
當(dāng)年琰公的心腹氏族頗多,地位皆高于郎氏,不年亭主母之位,更是被這些氏族覬覦了多年。
雖然他們爭了許久終未成功,但郎莞深知琰公對她并無情愛,權(quán)當(dāng)命運使然吧,當(dāng)然也明白這其中的制衡。
不過琰公對郎莞,算是不錯的,羽翼之下一直帶在身邊,這些年對郎氏,也多有庇護(hù),年輕時權(quán)當(dāng)彌補(bǔ)郎莞的愛慕之情,如今也一直尊重,并無苛責(zé)。
琰公:“你看她怎么樣?”
郎莞:“臉上沒有血色,站不住了,她自己可能壓不住了?!?p> 琰公:“你起來,不要跪了。”
琰公自知不便出面,并非想撒手不管,權(quán)衡著郎莞會將此事辦到什么程度。
郎莞:“求主公先救下來吧,救下來也好辟謠?!?p> 琰公:“辟謠?士卒上報的清楚,司查使但凡要是查出什么證據(jù),我也不好包庇,他們大了,越發(fā)沒有分寸?!?p> 聽到這里,郎莞算是安了一半的心,憑多年了解,主公少言寡語雷厲風(fēng)行,如想真懲處,便不會說這些話了。
想來也是,雖非親生,畢竟都是這些年精心培育的子女,更何況是祁琳。
郎莞緩緩起身,轉(zhuǎn)了話鋒,有幾分勸下臺階的意思。
郎莞:“他們才多大年紀(jì),不過是我入不年亭的樣子。”
琰公:“你入不年亭早,也沒有過這樣的事?!?p> 郎莞:“不如交給我西鷲宮監(jiān)審,主公不要出面了?!?p> 琰公:“枉費我親自帶了子信這些年?!?p> 郎莞:“主公少時,不也是揚鞭就到了南疆么,他們畢竟才多大……有幾人能如主公一般伏心修行,主公又何必,這些年主公不易,且由著他們吧,便是都如主公當(dāng)年厲治,也是苦悶了些。”
琰公:“這些孩子里琳兒最有分寸,她自知病重,委實不該攪和進(jìn)來。”
祁琰緩緩踱步于浣紗之間,聲音寡淡,好似講述著別人的事,郎莞一時覺得,琰公也許有一天,也是會累的吧,人生匆匆四十余載,琰公已操心太過,只是子信,又出了這樣的事。
郎莞:“她已走了十年,您也培育了琳兒十年,您舍不得,救治還是趁早吧。”
郎莞雖是勸救,還是忍不住,提到了祁琳的生母。
那個曾經(jīng)能得祁琰心意,又背叛了祁琰的女子,她未曾稀罕北祁,下嫁了旁人,并且早早隕逝。
琰公的這一段情,太過曲折,如今斯人已逝,又何必多情!
琰公抬了一下眼色,郎莞算是會意了,不在提及。
北祁的主公,何嘗不清楚祁琳的身世,何嘗不知曉她應(yīng)姓慕容,若論從前往事,故人難稱故人……
慕容氏也已在江湖上,找了祁琳許多年,只是琰公從來不許提起。
義女之名,收的是當(dāng)年遇見的那個婉兒,而不是慕容婉兒。
當(dāng)年她的母親何其大膽,選擇背棄琰公,毅然下嫁給嶺南慕容氏,何等薄情!
琰公將祁琳收作義女之時,因得知她的母親剛剛離世,竟有如此機(jī)緣,能夠與她的女兒相遇,琰公便毅然收作了義女,其他的過往,對婉兒只字未提,賜名祁琳。
祁琳的生母,不知是否因為,介意琰公冊立了郎莞,只是覺得‘婉兒’這個名字,可笑至極,明明知道郎莞也叫莞兒,居然會給女兒取這樣的名字。
琰公的心情,忽然有些抑郁,掌中發(fā)出一道力令,傳喚了果老進(jìn)來,示意果老打開了密道的機(jī)關(guān),吩咐郎莞將祁琳從密道帶到不年亭,郎莞如獲大赦。
郎莞自出了不年亭,便匆匆下了長階,將祁芙帶回了西鷲宮云岫閣,讓她姐妹倆先見了一面。
待拔出祁琳身上的針灸,遣散了殿中的醫(yī)師,也并不容這姐妹二人多敘,那邊郎莞的內(nèi)侍婢,已經(jīng)在收拾祁琳用的針灸,馬上就要抬走。
郎莞只道:“你姐妹二人,速將此事梳理通順,講與我聽,不一刻就要送鳳衣到不年亭救治,時間不多,不容耽擱?!?p> 祁芙在榻下,與祁琳執(zhí)手相握,聽得主母此話,回頭才見郎莞仍在屏風(fēng)之后,不愿相見,但見祁琳面無血色,一身寒氣凝聚,也顧不得許多禮數(shù),
祁芙直言:“主母明鑒,此事明源也是昨夜始知,不瞞主母,羽化齋慘象雖是目睹,但之前因由確實不知。”
祁琳無力開口,只能聽她倆對答。
郎莞:“你昨夜歸來,便昨夜事發(fā),你也難逃干系?!?p> 祁芙:“主母不信明源?”
郎莞:“并非我不信,你身為長女,名聲在外,多少雙眼睛盯著,事發(fā)之時司查使尋你不得,若不交代妥帖,難以服眾。”
祁芙:“但憑主母處置。”
郎莞:“此刻不是分論的時候,你可知是何人請動了梅花墓?”
祁芙:“是師尊弟子羅氏。”
郎莞:“哪位師尊?”
祁芙:“是羅云杉,是明源疏忽,昨夜風(fēng)鹿臺歌舞未歇,一時疏忽了梅花墓?!?p> 郎莞:“梅花墓雖已越權(quán),但不敢拿你,聽聞他們已經(jīng)朝著羽化齋去了,還緝拿了青巒宮的張?zhí)ず袜w明堯?!?p> 祁芙不得不道:“后半夜,羅止員助我消尸滅跡,梅花墓不會有證據(jù)?!?p> 郎莞略略放心,祁琳聽到這里,心間越發(fā)的難受,似乎明白了羅止員在其中的作用。
郎莞:“昨夜送祁琳來此的人是誰?”
祁芙:“不知?!?p> 郎莞:“也就是說,還有旁人目睹?”
祁芙:“不錯。”
郎莞:“可能不妙,不然梅花墓豈敢去青巒宮拿人?”
祁琳聽到這里,喘息不及,恐怕無論是子信還是張?zhí)ぃ家呀?jīng)無力在周旋,梅花墓從不輕易拿人,向來有進(jìn)無出,見血封喉,張?zhí)鋽潮姸啵y保百口莫辯。
祁琳念及羅止員,心中嗟嘆,已無法去算這人情,是該誰欠誰的,若沒有他推波助瀾,他又何從知曉羽化齋,子信奈何會查訪到羽化齋,已經(jīng)是不言而喻的了,唯有一嘆!
古今春秋如此,巨細(xì)哪里算的清楚。
祁琳寒氣入心,胸中悶痛,自知無法調(diào)息,將陷入沉迷,集結(jié)最后的力氣,叫了:“主母?!?p> 祁琳:“可是……主母主理?”
郎莞聽著她如此難受,不免揪心。
祁芙緊貼著,聽她講話。那邊侍婢已經(jīng)收拾妥當(dāng),擔(dān)架已經(jīng)備好,待她們說完,便要下密道了。
祁芙:“琳兒盡可交代?!?p> 祁琳:“叫二哥移往西鷲宮看押,我宮中鄒寧和允湘送往風(fēng)鹿臺,康、黎兩位先生,長姐此時不用……更待何時…..”
祁琳一陣急喘之下,話還沒說完……
祁琳:“張?zhí)るy以保全,先救鄔明堯…..”
不及說完,還是先暈死過去了,這口氣不要斷了才好。
眾人慌急將她送下密道,卻未見抬她的一個婢女,已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