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
京中莊氏族既然緣起于提刑按察使司,至今尚留存了自己的勢力,手中掐著的秘辛實是不少,兩代人幾十年的舊案也不是沒有。
譬如最近這兩年新帝登基,雖然有短暫的大赦天下,但京中整飭官員,整改之風(fēng)盛行,有許多舊案可能被提起重審,為了避免麻煩,莊氏的日子其實并不好過。
眾人皆知,提刑按察得罪人,不過也就是個三品官。
莊氏為了平穩(wěn)度過改朝換代,嘉靖元年,已經(jīng)私下燒了許多物證,省得各方人馬的惦記,能含混過關(guān)的都已經(jīng)擺平,再有就是不能含混過關(guān)的,便是一些秘辛中的秘辛,留作護身符,并不敢毀掉,譬如這次帶回來的賬冊。
這本賬冊記錄了當(dāng)代秘事,是大明京畿道、南北道,許多官員互通惠好的記錄,是莊氏卒眾花了許多年搜集的,知道這件事的人并不多,至于這些南北官員背后,是否代表了朝中大員,莊廣銘不敢妄加揣測,但卻知道這個東西只要留存好,以后必能當(dāng)護身符使用。
北祁主母郎莞,何曾需要女兒為她做這等事,不過有礙于自己的打算,不希望祁嫣出道立尊,她區(qū)區(qū)十五歲,又是幾個兄長姐姐寵著的,說句白話,并不像明源與鳳衣那樣,早早深諳了仕宦的道理。
況且這些年主公祁琰常常閉關(guān),也并沒有對這個小女兒多做訓(xùn)練。高階死士都知道,沒有實戰(zhàn)的訓(xùn)練,沒有實際的游歷,便妄稱一個合格的暗人,是故祁嫣的宮宇‘寶紅樓’,就如它的名字一般,像個皇庭公主的居處,并沒有多少讓人欽羨的勢力。
而嫣兒本人,到底還是少小女兒,年少的很,主母郎莞開口,祁琳這才不得已來此作陪。
祁嫣在寶紅樓,不過是北祁死士陪練,至于造詣到底如何,仿佛并不能與這兩個姐姐同日而語。
今次這樁事,她初次體驗月黑風(fēng)高,在岑府尋找賬冊下落,已經(jīng)近一個月,白日里偽裝成盥洗婢女,夜里便穿上夜行衣獨自出去巡查。
先不論岑府外頭隱藏著多少北祁死士,就曲南殿來說,祁琳必是要帶著允湘的,遑論寶紅樓也帶了人手,實在難為了這些死士,最近只能苦苦豎衛(wèi),并用不上他們什么。
祁琳用易容術(shù)化作尹燕,臉上的妝容戴了這般久,著實難受,但本著叫嫣兒晚些回去的打算,并未催促。
收到白芙蓉的那天,其實是祁芙到了,這個‘明源小姐’可真是一日也離不開這個妹妹,就這般也跟了過來。若說這三姐妹之間,祁嫣年少不知事,祁芙是尤其的離不開祁琳,多少年都是這樣,如今也不算新鮮了。
岑府上下一派市井豪門模樣,卻不知早已經(jīng)里三層外三層的圍了一批江湖人士。
岑府自從接納了莊氏帶來的百十名仆從,東西巷子里安置住下,便有些人滿為患。
祁嫣最近探得,岑府上還隱藏著,另一股江湖勢力,月黑風(fēng)高時交過一次手,對方雖不敵,但也不是省油的燈,祁嫣在打斗間探知對方也是女子,只是不知對方是否另有幫手,賬冊只有一本,一時便有些急了。
隔日,阮達接了趙坤的命令,帶著幾個精悍的侍從婢子,悄聲的挨個院子搜東西。
原來是岑府二小姐丟了昆山玉璧,那是極其名貴的一塊玉璧,名家雕刻,仿的漢唐的形制,極其難得。
近年來昆山白玉的產(chǎn)量是越來越少了,名種更是不多見,這么大的玉璧必然價值連城,何況是名種中的戈壁籽料雕刻的,找行家看過,說是比戈壁籽料還要名貴的和田‘長流水’之名種,岑二小姐猶愛珠玉,怎能不重視,現(xiàn)下都要急死了。
不敢做聲的原因,不過是身旁跟著莊氏姑爺,哪有省親在自己家里丟東西的,這臉都要丟到公婆家了,是故暗暗命令趙坤,私下里悄悄的找,不許宣揚。
阮達早已被眾人看做是趙坤一黨,這一日搜羅下來,并沒找到寶物,倒是叫阮達另有一番感嘆。
一個月前,自己還是階下囚一般的雜役,身處雜役大院,一身的襤褸,匆匆一月光景,得趙坤提拔,身上換了件中衫,搬了住所,全府上下的丫頭小廝都不敢揶揄他了,雖是悄聲尋東西,沒有不配合的人,連一個敢大聲的都沒有,阮達倒不是怕搜不到東西,而是怕趙坤的脾氣,那般暴脾氣,要是擱在前幾年,雜役大院便又要挨他一頓皮鞭。
今日即委派自己來搜尋,最省心的辦法還是趕緊找到的好,不然趙坤發(fā)起飆來,要處置了哪里的仆人,或逼問了二小姐近身的奴婢,自己以后更是被視為趙坤一黨了。
西府這邊仆婢多,閑話也多,阮達到西巷的時候,時過午,并不張羅了。
身后的幾個精悍侍從,都已經(jīng)搜出了經(jīng)驗,阮達只管不做聲,讓他們挨個院子自己去策應(yīng)一番,不曾想搜羅到盥洗大院的時候,阮達第一次見到了尹燕所謂的妹妹。
一眾仆婢竊竊私語,都知道了阮達是趙管家新晉的心腹,一個個低頭不敢做聲,只管讓他們打開哪間屋子,便去打開哪間屋子,沒有一個人敢反駁,一番巡查竟也能這樣悄然無聲,這可不像是趙管家的作風(fēng)了。
一院子盥洗婢女都站著,阮達遠(yuǎn)見著尹燕并不望他,此刻也并非說話的時候,她身旁站著個小姑娘,依舊是臉色晦暗,并不出眾。她倆身量差不多,之所以說是小姑娘,是因看這個小姑娘的雙眸,并不如尹燕的眼眸沉實,所以斷定了年紀(jì)。
阮達心下不禁駭然,有片刻的思慮,似乎想到了今次的事件,或許并不簡單,此刻他幾乎斷定尹燕是江湖中人,更何況尹燕身旁所謂的妹妹,和尹燕的膚色神態(tài)也太過相似,這世界上便沒有兩個人,能如此的神似,除非外形舉止是故意為之,所謂真假之間,假亦真來真亦假,阮達心靜如浮塵,只需在一眾盥洗婢女臉上掃過,便可發(fā)現(xiàn)這些,不為人所查的細(xì)節(jié)。
尹燕悄聲伏在祁嫣耳側(cè),耳語起來。
祁琳:“和你交手的人,急了?!?p> 祁嫣不解,一雙眼意味深長的挑了一下眉。
祁琳:“雖非和氏璧,能動手的必是京城跟來的,昨日發(fā)現(xiàn)你這個截胡的,能不急么。”
祁嫣眼看搜羅的人走了,在祁琳耳側(cè)小聲應(yīng)了一句。
祁嫣:“想必,東西就在岑府。”
祁琳:“恭喜妹妹,大功將返?!?p> 祁嫣:“但愿?!?p> 祁琳:“盡快,對方想壞你的事,你瞧著吧,這幾日安生不了?!?p> 阮達并非沒有看見他倆耳語,而是忌憚著尹燕耳語時嘴角的那一抹微笑,雖是第一次看見她有絲絲笑意,卻讓人不寒而栗。
阮達深知她身體不好,虛咳的厲害,書上所謂謀靜而后動,大抵如此,她的眼眸太過涼濁,涼濁而沉實,阮達深知她倆不是一般人,自己卻無任何立場,不過是一絲不合時宜的流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