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回家
樓外吊著三人,季亦濃和孔酒繃緊自己身上每一塊肌肉,上面的天穹宇恨不得多長出兩只手、兩只腳來,所有人都硬邦邦的,挺著身體。
只有最下面的史查蘭,被孔酒抓著背心脖領,不僅一點不用勁,還很放松,似乎是上還是下,都很無所謂。
四肢垂下,在那咣當著,很悠哉,對于孔酒救了自己很不以為意。
“我說,將軍大人咱們有啥想不開的?昨天還好好的……”孔酒一手抓著背心,一手試圖抱緊史查蘭胸膛,“我天累死我了……世界這么美好,有賭場,有美妞,有美食,還有這么這么多美好的東西,咱們犯得著想不開么。”
史查蘭咣當著身子面向前方,看著空氣,微笑道:“我只是試試你們,嗯對的,就是試試你們……看你們稱不稱職,嗯……你們做的很好,很好……”
孔酒死死地抱緊他,往上拉,所有的上肢肌肉都使上了,還是很費力,“啊……我說將軍大人,這個玩笑……可不好笑?!?p> 最難的,還是上面的天穹宇,手臂酸脹,感覺自己的腰都要斷了,咬緊牙關用最大力量往上拽,三條人命呢,大氣不敢出,只能從牙縫中擠出聲音,“你們?nèi)齻€也使點勁兒啊,無恥……”
妓院的清晨,就是姑娘們剛入夢鄉(xiāng)的夜晚,就算呼喊再多,有人聽到才見鬼呢,就算有人聽到,也以為是幻覺,就算知道不是幻覺,又有誰會在一夜酒醉的情況下過來看看呢。
所以三人只能吊在哪里,或者用僅屬于自己的力量上來。
再或者,也可以選擇掉下去。
這天的陽光也不知道怎么了,很足,有點刺眼,刺的三人身上豆大汗珠直流,很癢,不敢伸手去抓,汗?jié)n流到嘴邊,咸咸的。
直到掙扎了一炷香時間,全體人員才上來,坐在二樓地毯上,喘氣,喘氣,還是喘氣。
只有一人在笑。
史查蘭望著外面,很鎮(zhèn)靜,好像這幾天,從來沒有這么認真過。三人此時就算不很累,估計也沒心情去埋怨,就連一向沖動愛發(fā)牢騷的天穹宇,面對現(xiàn)在這樣的史查蘭,也說不出話來,靠著墻邊,揉搓著自己發(fā)酸發(fā)脹的上臂與肩膀。
當嘗盡那些不正常的,刺激和美好之后,余下就只有,落寞與空虛。
因為之前那些享受,不是真正的幸福。
史查蘭此刻的精神,無比虛弱。
像沒了一切,靈魂被掏空,意志被掏空。
呆呆的,
讓人看了,很酸楚。
他不是被酒色掏空,那些只是發(fā)泄的渠道,他是被時間掏空,感到自己青春不再,誰人,能不感慨……
如果一個男人,也會像個怨婦一樣的時候,大概是想起青春不再。
孔酒胡亂擦著臉上的汗,用手甩出去,再抹著脖子和胸口道:“將軍大人的,這個笑話可真的不好笑。”直到現(xiàn)在孔酒都能聽到自己慌亂的心跳聲。
“活著的意義是什么?!笔凡樘m看著天空外,道。
“?。俊笨拙埔淮簦骸笆裁??”
“我說我現(xiàn)在活著的意義是什么?!笔凡樘m把手抬起,放在額頭上方,正好能迎著照來的太陽,有些褶皺,有些厚重,也有些粗糙。
“突然有一天我發(fā)現(xiàn)我成廢物了,有什么資格還在這茍延殘喘浪費糧食,我什么都不是了?!?p> “我最怕的不是死,不是沒有好吃好喝,不是沒有美女,不是不能瘋狂,”
“我最怕的,也是最沒想到,最不感想的,就是……”
“變老……”
孔酒沒再說,將軍你還很厲害,我們還需要你,社會還需要你,家人還需要你等等這些屁話,而是帶他的將軍大人去喝酒。
將軍很高興。
兩人喝的興高采烈,天昏地暗。
天穹宇季亦濃怕類似可怕的事情再發(fā)生,總是一旁警惕戒護著。
總之,誰再也沒有提過去看病的事情了。
因為將軍沒病,就算有也是心里上的病,不,將軍沒病,將軍健康的很。
第一日吃喝嫖賭。
第二日打道回府。
四人坐在馬車上,還是那輛四輪八馬大車,又換回來了,都準備好再次飆車,但這回誰都沒有異議。
史查蘭和孔酒,站在前排高歌。
“好男兒志在方,慷慨激昂,三十功名與塵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閑百了少年頭……”
“駕!”
“哈哈,好駕!”
一老一少,兩個瘋子,手舞足蹈的揮動著韁繩,馬兒也很配合,撒開了蹄子狂奔。
把一切不愉快,都拋在了腦后,風追不上它。
坐在左邊的季亦濃看著右邊的天穹宇,笑了,兩人這回都沒有吐,也沒有不適,反而感覺很痛快,剛下山就能遇上這等奇事奇人,季亦濃和天穹宇,好似一輩子都未曾如此肆意痛快過。
突然有了一絲嫉妒。
看著前方那有些衰老,但仍是巨人的身影,從心底升起一股崇敬。
馬車還風馳在路上,靈魂早已飄到前方。
“嘿。”
“嘿個毛線,噓噓也值得這么高興?!?p> 停下馬車后,孔酒和史查兩人醉醺醺的,連衣服似乎都被酒精泡過,并排站在路旁小樹林邊。
“將軍你這就不懂了吧,我高興啊?!?p> “高興啥?”
“我高興終于有一項能比得過你了,嘿?!?p> “放屁,快說快說,沒有什么是將軍大人不行的。”
“我噓噓的又高又遠,嘿?!笨拙频溃骸澳憧矗軓倪@棵樹噓噓到另一棵樹?!?p> “嗨,你這算啥。”史查蘭一臉不屑:“想當年在邊關,老子特么站在城樓上,能從這個國家噓噓到另一個國家,你說厲害不厲害。”
“哈哈,厲害真厲害?!笨拙频溃骸暗医裉觳环?,我的存貨多。”
“來來來,前來比過!”
兩人不顧身份,在郊外野地,拉掉褲子,并排噓噓,比拼著十歲孩童,都不屑玩耍的幼稚游戲,看的天穹宇直搖頭,但也無可奈何。
兩人興致盎然的嘩啦嘩啦,還不忘互相偷看。
“嘿,將軍大人,你這存量不行啊,這么多酒,都跑哪去了,怎就這么幾滴?!?p> “你懂什么,我這叫腎好,”史查蘭得意洋洋道:“將軍大人這一輩子御女無數(shù),練就出來的功夫,知道么??拙菩l(wèi)兵?!?p> “嘿,變親衛(wèi)了,”孔酒樂開花:“又升職啦。”
史查蘭回頭看了一眼天季二人,回顧頭又道:“你這兩個兄弟雖然都算不錯,但你們?nèi)粝肱赖綄④?,還得十年啊?!?p> “那是,和將軍大人比,我們還嫩得很呢,要多學習,學習?!甭牭剿洫勛约旱男值?,比夸獎自己還高興,孔酒在一旁自豪的很,眉毛揚老高。
史查蘭嘆氣:“江湖就是這樣,無論你懷多大的才,都要慢慢熬著,積累經(jīng)驗。相得于江湖,要先相忘于江湖。”
從新蹬上車,進城后,史查蘭變了,或者說變回了之前老樣子,話少了,人也沒那么瘋和狂了,不酗酒了,走的也慢了,背也坨了,再也叫不出聲了。
臉上的褶皺也多了,歲月的痕跡更深了。
他沒讓人扶,也沒提這一路干過什么,好似只是去旅行了一場,不是看病。
三人看著他驕傲又孤獨的背影,慢吞吞走向自己家門口。很心酸。
他老了,不再能頂天立地了么,不。
淡黃色的瞳孔,發(fā)著余光,寫滿了兩個字,寂寞。
嗯,他只是寂寞了。
一步跨進門欄,里面有個小孩子,蹲在地上玩耍。
“小月朗,嘿小子,過來?!?p> “干嘛?”孩子用一種稚嫩又撒嬌的嗓音說著。
“沒看到舅舅回來了么,還不快點過來幫著拿行李?!?p> “我拿不動?!?p> “拿不動?那更得拿,明天咱們就開始特訓,你太嫩啦?!?p> “我還小?!?p> “小?呵呵,笑話,要想以后不被欺負,就得小時候學會被別人欺負。”
“你這是什么理論啊。”小孩用一種可笑又幼稚的語氣,嘲笑另一種幼稚。
“什么理論,將軍的理論,就是最好的理論??禳c,趕緊過來,省得一會我打你屁股?!?p> “你這個壞人?!?p> “呵呵,才知道么,家里有個壞人?!?p> “……”
“……”
“咱們也該回家了吧。”孔酒招呼著兩人。
兩個時辰后,三人還是站在城邊郊外,那個草頂小院前,不同的是,門上的匾額換了,還是‘酒家鏢局’四個大字,區(qū)別是尺寸又大了一倍。
三人站在門口,抬頭望著,表情各有不同。
“你這次又花了多少錢啊。”天穹宇道:“再換的話,這招牌都快要比墻寬了?!?p> “看這字寫的,那話怎么說來著,哈有了,多么龍飛鳳舞啊?!笨拙茡u頭晃腦欣賞自己的杰作,樂呵呵道:“這寶貝能讓咱們更醒目,更大氣,馬上商客們就都會絡繹不絕的聞著味兒來了,哈?!?p> “我問你花了多少銀兩?!碧祚酚顩]聽他在那畫餅唱喜歌,看了看住的地方,所謂的后院,有點心酸道:“這破爛匾能買好幾個這樣的茅草屋了吧?!?p> “什么叫破爛匾,能給咱們帶來好運的,上次不就應驗了不是,哈,這草屋也有草屋的好處,省得一筆看家護院的錢,咱們出門遠行時候,也不會擔心,有人上來溜門撬鎖,哈,也不會偷走咱們的好運了?!?p> “一共就這么點錢,能不能稍微改善一下條件,這里面和門面差的也太多了吧。你到底花了多少?”
“不急不急,老爺子這回多給了,一共八十兩呢,咱們慢慢改善?!?p> “我靠,你到底花了多少啊?!?p> “你看,亦濃就從來不會問這樣的問題。”
季亦濃在一旁淡笑不語,像往常一樣做個優(yōu)雅的紳士。
看孔酒慢悠悠往里面走,天穹宇第一印象就是,這貨要跑!
“他傻我也傻啊,”天穹宇聲調提了好幾個八度,追上孔酒,“我去!你不會都花了吧。”
“哪有哪有,還剩一點。”
“還剩多少?!?p> “一點點啦。”
“一點點是多少。”
“就是……一點點咯?!?p> “我……靠……”
最后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哎哎,亦濃救我,亦濃救我?。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