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古代言情

永明紀事

第十一章 沈少逸的心思

永明紀事 水罙 5353 2017-12-27 09:27:04

  沈昭也在思索著京師寄來得那封信。

  突然來這么一封信,不知是深思已久,還是一時興起,又或者是京師出了什么她不知道的變故。

  沈昭想起前段時間京師傳來的消息,她四叔沈行謹早朝時御前失儀,不僅挨了訓(xùn),還罰了幾個月的俸銀。

  這對把名聲看得極重的沈行謹來說簡直是莫大的恥辱,更何況在那之前他還因文采斐然氣度不凡被今上稱贊,堪比魏晉名士。

  只是沈行謹一向嚴于律己,行事謹慎,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在早朝這種重要場合出差錯的。

  他是太康末年的進士,二甲十三名,后來點了庶吉士,便入翰林院觀政。永明四年,調(diào)任都察院經(jīng)歷司經(jīng)歷。

  因才學(xué)出眾,又有魏晉名士的風度,在一眾年輕士子中倒是頗有清名。

  入仕八年,行事無差錯,又頗得上頭賞識,自然免不了被人惦記,恐怕那御前失儀就是有人暗中作梗。

  敢如此明目張膽地對付沈行謹,怕也是因為如今的沈家在京師分量不足。

  雖說沈家仍有在朝為官者,可自從太康之變后,因沈行書的緣故,西府老太爺左遷大興縣知縣,東府老太爺遷澤州知府,之前與沈家多有來往的人家聯(lián)系也淡了許多,沈家的地位就大不如前了。

  沈行謹如今尚且年輕,仕途上自然是想更上一層的,可朝中無人脈,想要往前走一步何其難。

  這個時候當然是要想辦法建立人脈,而最快最有用的法子自然是聯(lián)姻。

  只是現(xiàn)如今的沈家適齡子女并不少,為何一定要接他們兄妹倆回京。

  她父親被貶惠州府,并且非詔不得入京,而沈余氏也一定會留在惠州,若是沈昭他們真的回京,那定是孤身上路。

  可那王氏一向?qū)⑺麄內(nèi)恳曌餮壑嗅?,沈老太爺又因太康政變對沈行書有了成見,他們?nèi)粽婊亓司?,還不是任王氏拿捏?

  怕是那王氏早就做好了打算。

  析玉見沈昭臉色沉凝如水,便忍不住問道:“姑娘可是想到什么了?”

  沈昭收回了思緒,“你覺得老太太是何意?”

  “怕是不懷好意。只是……姑娘既然在京師有自己的布置,此刻去,也當……無礙?!?p>  析玉挺直了身子,沈昭對她的規(guī)矩并不嚴,所以有些話她也敢說出口。

  “現(xiàn)在還為時過早。”沈昭搖了搖頭,“京師的消息傳得太慢,便是我如今也不清楚發(fā)生了何事,冒然前往只會被動?!?p>  她想了想,又道:“還是要再等幾年,等我將局勢看得更分明些,才能去京師?!?p>  析玉聽沈昭這么一說,到也明白了幾分,依老太太的性子此次若回京,必不會有好事,的確需謹慎。

  “想必母親也不會同意老太太把我們接回京去。就是不知父親知道了會如何?畢竟這也是老太爺?shù)囊馑肌?p>  沈昭扣著桌面,眉頭微微蹙了起來。

  實際上她擔心也不完全是這些,對于自己的父親,她總歸要有幾分了解的,就怕他還有別的考量……

  “姑娘為何這么說,老爺怎會舍得你入京?”云日大為不解。

  倒是析玉有點明白,“姑娘可是擔心老爺還有別的考量?只是還有太太在呢,老爺哪舍得駁了太太的意?”

  沈昭對這話不置可否。

  ……

  等到沈行書散學(xué)回來時,沈余氏仍舊余怒未消,他還未進門便聽到沈余氏的怒斥聲,不僅疑惑,“這是怎么了?誰又惹阿莞不開心了?”

  聲音未落,便跨門而入。

  他面容溫和,身材頎長,看上去三十多歲的樣子,穿了一件竹青色的細布直裰,領(lǐng)口和袖口都繡了竹葉紋,到像一株錚錚玉竹,頗有清姿。

  余嬤嬤連忙行禮,沈行書擺擺手讓她退下。

  沈余氏知道他來了,卻沒有像往常一樣回應(yīng)他,反而把身子偏過去,將小幾上擺著信推了推,“你自己看看?!?p>  沈行書見她這般模樣,下意識地皺眉,疑心家中出了事,畢竟沈余氏一向是溫婉端莊的,很少有如此氣惱的時候。

  他拿起小幾上的信匆匆讀了起來。

  沈余氏看著他,淡淡地道:“這么多年不曾在母親面前立規(guī)矩,實在是我這個做兒媳的不該。”

  沈余氏雖然這么說,但心里面可沒一點服氣的意思,明眼人也都知道此事錯不在她,當年她跟著沈行書南下時,老太太王氏可不曾說話。

  沈行書自然也清楚緣由,卻沒有說什么別的話,只問道:“囡囡呢?我去看看她?!?p>  沈余氏聽到這話,看向沈行書的眼神就變了。

  她和沈行書生活了這么多年,早就清楚對方的性情。沈行書看到信后,沒有發(fā)怒,也沒有拒絕,就已經(jīng)表明了他的態(tài)度。

  她的臉色立即冷了下來,聲音忍不住發(fā)顫,“沈行書,你置我于何地?!”

  自兩人相識以來,沈余氏從未用過這樣的語氣跟沈行書說話。

  連名帶姓地喊自己的夫君,本就是極不尊敬的行為,沈余氏自幼習讀禮戒,若不是氣急了,哪里會這樣做出這樣的事來?

  沈行書偏過頭去不敢看沈余氏,身子僵硬了好大一會兒,才輕不可聞地說了句,“我去看看囡囡?!?p>  說著,他也不等沈余氏如何表態(tài),便匆匆離去。

  沈行書走到半路上,遠遠地就聽到院子里一片歡歌笑語。

  那會兒沈昭正在天井的躺椅里歇息,幾個庭前灑掃的小丫鬟就在一旁跳百索。

  天氣漸涼,析玉就過來提醒沈昭進屋歇息,沈昭才剛躺下,哪里想起身,索性來了脾氣,賴著不動,析玉無奈,只好吩咐松雪抱來一床薄毯蓋在她身上遮涼風,又親手沏了熱茶給她。

  沈行書站在廊下,看見沈昭與丫鬟一起玩鬧,小臉上滿是笑容。

  突然想起了她出生那天他正在禮部衙門值班,聽到下人傳來的消息,便急匆匆地向上司告假。

  那天剛好是冬至,京師下了第一場雪,特別大,鵝毛似的落,他傘也沒打,深一腳淺一腳地回了府,落了滿身的雪花。

  那是初雪,給他帶來了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還記得她剛出生那會兒,小小的軟軟的,他想抱,又怕弄疼她總是不敢伸手,小小的她像是知道他的心思似的,不停地朝他招手。

  他的女兒這么好,值得更好的生活,怎么能跟著他受苦。

  沈行書在廊下站了好一會兒,沈昭才看到,連忙掀了毯子起身。一面叫丫鬟沏茶,一面過去迎。

  “這個時間,父親怎地過來了?”

  “父親過來看看囡囡在做什么?”沈行書彎下身子,愛憐地摸了摸她頭頂?shù)臑醢l(fā)。

  沈昭領(lǐng)著他進屋,笑道:“剛剛跟松雪下了一盤棋,有點乏,就想著歇會兒了,看碧溪姐姐她們跳百索也有趣的很?!?p>  “囡囡怎么不跳?”沈行書牽著她的手往里走。

  “我不喜歡,就愛看別人跳?!鄙蛘研ξ?。

  沈行書看著沈昭頭頂晃動的小珠花,心里驀地一酸。

  要不是身邊沒有個姐妹陪著,何必要跟身邊的丫鬟下棋,小丫鬟能懂什么,平白沒了興致,還一個人孤零零的呆在這里看丫鬟們跳百索?

  “怎么不去找孫家的兩位姑娘玩兒?或者去找你慎元叔叔家的姝妹妹?”

  沈昭沒有察覺出沈行書的異樣,自顧自地回道,“孫家姐姐明年三月就要出閣了,正在家里備嫁,忙得很,女兒也不好意思去叨嘮。再說了,哪能成天去別人家玩呢?”

  沈行書聽了,更覺得心酸,要是他沒來惠州府,還在京師呆著,本家那么多姐妹兄弟,囡囡何至于這么孤苦伶仃的?

  沈昭不知道沈行書因為她這么幾句話已經(jīng)在自責不已了,若是知道,怕是半句也不會說。

  她拉著沈行書進了小書房,“我今天練了幾貼自樂先生的四箴銘,父親替我看看火候如何?”

  沈行書自然是覺得自己女兒哪里都好,“囡囡寫的自然不會差。”

  可反應(yīng)過來是臺閣體后,心里面又不大滿意了,他可不想讓那些過于死板的東西束縛了小女兒的才思。

  “囡囡怎么練臺閣體呢?應(yīng)該寫簪花小楷才對。改日父親給你尋了衛(wèi)夫人的名帖過來,再好好練習罷。”

  “為何不能練臺閣體?”沈昭十分不滿意沈行書這種看法,“我看看哥哥的臺閣體也寫得極好啊?!?p>  沈行書笑了起來,摸摸她的頭。

  “傻丫頭,你哥哥將來是要入仕的,自然要會寫臺閣體。你又不科舉入仕,哪能跟你哥哥比呢?再說了,囡囡性情灑脫,這臺閣體又過于規(guī)矩,哪里襯得上你了?”

  沈昭聽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這臺閣體可是官場文書必用字體,就連先帝也稱贊過它。

  她父親居然說它襯不上她,要是讓別人知道了,還不知道會說父親如何猖狂呢。

  沈行書不知道她為什么突然大笑,只是看著她笑得開心,也忍不住跟著笑,看見她書案上擺著的筆墨紙硯,像是突然記起似的。

  “父親前些日子去七寶閣剛好看中了一塊上好的青田石。囡囡不是喜歡青田石嗎?不如拿來做了鎮(zhèn)紙,淡青的也很好看,跟你的硯臺剛好配套。

  再者,給你做個印章也行,你喜歡建蘭,就在上面刻幾朵建蘭,背面就寫建蘭仙子好不好?”

  沈昭頓時無語,誰家的印章還在上邊刻這些字,青田石也不是隨隨便便就有的,她父親真是一如既往地慣著她。

  “我要那印章有什么用,您還不如自己留著,就在上邊刻個觀瀾先生,也挺好的?!?p>  觀瀾是沈行書的別號。

  “還會為父親考量呢?”沈行書跪坐在書案前,看著沈昭小小的身影在魚戲金蓮青瓷缸前找字帖,忍不住笑了起來,“我家囡囡真懂事。”

  沈昭對于他的這種寵小孩子的話語已經(jīng)見怪不怪了,索性沒有理他。

  沈行書也不介意,看了她半晌,才輕聲問道,“囡囡,你還記得京師嗎?”

  “記得啊。”沈昭抬頭看了沈行書一眼,略帶迷惑,“父親為何突然提起京師?”

  “就是突然想起了?!?p>  沈行書微低著頭,把目光放在書案上那松山風月紋青田石硯上,他記得這硯臺還是沈昭過五歲生辰時,送她的。

  她從小喜歡寫字,那會兒她寫得的東西相對同齡人來說已經(jīng)是極好的了,他覺得有榮與焉,便特意給她尋了這方硯臺。

  沈行書心里沉沉嘆了口氣,“囡囡覺得京師好玩嗎?”

  沈昭找字帖的手頓時一頓,心里咯噔了一下,從一堆卷軸里直起身子,“我覺得京師一點都不好玩,到處都是人,亂糟糟的?!?p>  沈行書沒想到她會這么說,頓時一愣,復(fù)而又抬起頭朝她笑,“囡囡怎能這么說,那兒哪里是亂糟糟的?分明是熱鬧嘛。

  唱曲兒的耍雜的各種零嘴兒樣樣不缺,每逢七月七的乞巧,還有九月份的青女雅集哪個不是國朝的盛事?還有,你的姐妹們也都在那兒呢?!?p>  “可是那些東西這里也有啊?!?p>  “這哪能一樣啊。京師可是天子腳下,其繁華之處自是無可比擬?!?p>  沈昭看著沈行書臉上的溫溫笑容,天色漸暗,屋里的光線少了,沈行書的身影隱在暗處,臉上的笑容也顯得晦暗不明。

  半晌,才開口,“父親,您是想讓女兒去京師嗎?”

  沈行書聽著頓時僵硬了,臉上的笑意也漸漸消失,喉嚨里堵得厲害,什么也說不出,半響才用干澀的聲音問。

  “你都知道了?”

  沈昭點點頭,“我聽母親房里的雁如姐姐說的?!?p>  “那囡囡想去嗎?”

  “不想。”沈昭直截了當?shù)鼗卮?,聲音里有了些許冷硬,“為什么要去京師?”

  沈行書的表情有點訕訕的,良久才用輕不可聞地聲音說。

  “可是你祖父母都在那兒,你們也有許多年沒有見面了,理應(yīng)回去瞧瞧的。父親走不開,你就替父親好好服侍他們,敬敬孝道。”

  “我走了,您和母親怎么辦?”沈昭走上前,跪坐在他旁邊,抬起頭看著她,臉上是從未有過的堅定,“我不想去京師?!?p>  “囡囡聽話。京師可比這里好多了?!鄙蛐袝檬置嗣念^。

  “誰說的?哪里都比不上您在我身邊?!?p>  “傻丫頭?!鄙蛐袝鵁o奈地笑了笑,卻又不多說什么,“天色不早了,父親該走了?!闭f著,他就起身。

  沈昭沒有辦法,只好也跟著站了起來,“我送送您?!彼蛐袝叩搅死认?。

  “就到這吧。天涼了,快回房?!鄙蛐袝屗A四_,自己則往正院里走去。

  “父親!”沈昭忍不住了喊了聲。

  沈行書聽到她的聲音,腳步頓了頓,復(fù)又折了回來,半蹲在沈昭面前,與她平視,目光柔和,臉上也露出了暖暖的笑容。

  “囡囡放心,父親不會讓你難過的。”

  沈昭看著他,心底一酸,眼里露出淚光來,聲音低不可聞,“可是您讓我去京師,就讓我很難過……”

  沈行書抬手摸了摸她的小臉,良久,偏過頭去,什么話也沒說就起身走了。

  沈昭看著他一步步往外走,天色已經(jīng)黑了,下人們已經(jīng)把回廊上的燈都點好了,橘黃色的燈光打在他身上,竟顯出幾分落寞來,昏暗中緩緩而行的他也顯得步履蹣跚。

  她父親過了年也不過才三十六歲,卻早已經(jīng)沒了那些意氣風發(fā)的模樣。

  他本該在朝堂之上,為君主排憂解難,為大周百姓盡綿薄之力,造福社稷,建功立業(yè)。

  可他卻只能呆在惠州府這偏遠之地,做一個普普通通的教書先生。連兒女的未來他都不敢保證。

  若不是他們,何至于此!

  沈昭的眼神一點點冷了下來,良久,才緩緩?fù)鲁鲂闹心强谟艚Y(jié)之氣。轉(zhuǎn)身進了小書房。

  她想給兄長寫信。

  沈清遠是她嫡親的兄長,要比她大上四歲,前年參加縣試中了案首,之后就去了應(yīng)天府讀書。

  “姑娘?!蔽鲇襁M來請示晚膳。

  沈昭沒有理會,直接冷聲道,“侍候筆墨。我要寫信給哥哥。”

  析玉不知沈昭和沈行書說了些什么,聽她語氣不佳,也不多言,手中動作起來。

  “兄歸之親啟

  自兄歸學(xué),今已數(shù)月,吾心甚念。時值仲秋,日夜?jié)u涼。兄冷暖如何?食之可否?……”

  “……今祖父有信,望吾二人歸之,然京師甚遠,父母俱不隨行,路途艱險。且祖母心性如何,尚不可知,此行甚險。然父決意如此,其所思,吾不可知。望兄詢之問之……”

  “兄日益苦讀,艱否?倦乎?惟望兄安。

  妹汝寧上?!?p>  沈昭將信紙折起來裝進信封,把云日喊進來,遞給她,“將這封信六百里加急送至應(yīng)天府?!?p>  云日接過信,便匆匆離去。

  析玉便又問道,“姑娘是想讓少爺幫忙嗎?”

  “哥哥是不會同意去京都的?!?p>  “可是……老爺為何要同意呢?”析玉百思不得其解,雖說父母命不可違,可也有特例。

  老太太心思如何,他不可能不清楚,京師簡直就是狼潭虎穴。既然清楚,那為何還要同意?

  沈昭沒有說話。她也想不明白。因王氏之故,父親自幼生活艱難,所以對他們兄妹倆多有寵溺,不管提出什么要求,他都會盡力滿足。

  沈昭毫不懷疑,如果她想要天上的月亮,他也會想辦法的摘給她。可是對她這般好的父親竟然要把送往京師,把她送到王氏手里,怎么都說不通。

  他明明說過不讓她難過的。

  對于一個女子而言,想要好過,什么最重要的,首先就是娘家家世,其次就是夫家家世。

  她在惠州府只是梧桐巷沈家姑娘,可在京師她有身為澤州知府的伯祖父,身為大興縣知縣的祖父,身為清宛縣知縣的伯父,身為都察院經(jīng)歷的叔父,這些都可以是她身上的籌碼。

  她要是想用這些謀一個好夫家并不算太難,但問題是把他們?nèi)恳暈檠壑嗅數(shù)睦咸跏蠒鈫??會讓她好過嗎?

  沈昭的眉頭皺了起來,她不明白父親怎會如此糊涂。

  

按 “鍵盤左鍵←” 返回上一章  按 “鍵盤右鍵→” 進入下一章  按 “空格鍵” 向下滾動
目錄
目錄
設(shè)置
設(shè)置
書架
加入書架
書頁
返回書頁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