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大人!”沈昭忍不住喊住他,“如果廖大人鋃鐺入獄,真的不會對竇閣老造成影響么?這流民究竟是如何形成的,陳大人想必比民女要清楚?!?p> “你知道什么?”陳適猛地轉(zhuǎn)過身來,眼神如劍盯著沈昭。
沈昭微微一笑,淡淡地說,“民女什么也不知道。只是料想此事一旦捅破,竇閣老未必不會受影響。
廖大人欲將此事壓下去,但是依如今的情況來看,這些流民是能壓住的嗎?
如果一不小心暴起而擊,屆時廣東省都被流民占領(lǐng)了,還指望這事不會上金鑾殿嗎?民女方才還聽聞城西那邊流民暴動?!?p> 陳適久久無言。
他自然知道這事不是輕易能夠壓下的。只是如今無計可施。官倉開不了,無糧可用。朝堂又不能下詔書,沒有名義征收富商之糧。
沈昭便道:“民女竊以為,陳大人應(yīng)當(dāng)寫信于竇閣老,言明此事之兇險。若真是形勢所迫,陳大人大可言明廖大人,令地方豪族上繳糧食。
至于官場文書一事,朝中亦有竇閣老代為周旋,程黨難成氣候。民女亦愿意搭棚煮粥,接濟災(zāi)民。只望陳大人往后多庇護?!?p> 陳適明白沈昭這意思是讓他說服竇閣老出面攬下此事。便是朝堂一時間沒有詔書下來,也可先開倉賑濟,事后再負荊請罪。
朝中有竇閣老周旋,他私自開倉放糧并不會造成太大影響。就是令地方豪族上繳糧食也是不得已為之。今上便是處罰也不會過重。
若是倉中有糧,此法自然可行,甚至于早就這般做了??蓡栴}是如今的官倉根本無糧。開倉又有何用?
思及此處,陳適也忍不住在心里對廖思浦破口大罵。海上走私賺了那么多錢,怎么就不能把那官糧給補上?等到出事了,才知道悔之晚矣。
現(xiàn)在就是想籌糧一時間也籌不了那么多。
不過現(xiàn)下若是讓城中豪族上繳糧食,倒是可行。城中仁義之士不少,且有官場文書不得不上繳。甚至于可以此糧食冒充官糧,以解燃眉之急。
不過就怕他們礙于黨派之爭,不敢出面,但若是形勢所迫,也不得不為。且若是有人領(lǐng)頭,城中至少有過半豪族愿意出面。
陳適想到這一點,深覺此法可行。還是要盡快寫信給竇閣老以及廖思浦,速速下放官場文書。至于這領(lǐng)頭的家族……
陳適忍不住思量起來。沈昭倒是說過她愿意獻出綿薄之力??缮蚣以跉w善縣實在是人微言輕,便是出面,也不能領(lǐng)頭,難以煽動地方豪族。
沈昭倒是清楚陳適的考量,便道:“大人不必憂心。如今放眼整個惠州府,除了孟家,誰可出其右?且孟家世代書香,素有賢名。定不會置之不理?!?p> 沈昭此言倒是說到陳適心坎里了。
若是有孟家表明態(tài)度,何懼其余家族不踴躍獻糧?
不過沈昭能知曉廣東布政使的身份,又能點明程竇兩黨之爭,如今再說出這樣的話來,也不算意外。
自大長公主當(dāng)政之后,國朝女子的地位便高了許多,大家族也并非以女子無才便是德為訓(xùn)。
再者,沈昭有邯鄲余家的嫡長女作為母親。他當(dāng)年可是見識余家姑娘的聰慧之舉。如今再看沈昭,便覺得她就是知曉的比其余女子略多也不為過。
因此陳適對沈昭此舉并不反感,反而覺得她天資聰慧。不過雖則如此,卻并不贊同沈昭參與朝政。
輔佐夫君尚可,若是真的攪亂朝局,便是僭越。國朝出了大長公主這么一個女人便可,不用過多。
他當(dāng)即沉沉地看了沈昭一眼,似笑非笑地道:“沈姑娘此言甚是在理。不過,今日是為惠州才有此言,往后卻不必言及朝堂要員?!?p> 沈昭知曉陳適這是在告誡她不要干預(yù)朝政。她雖不點頭,卻也不露反駁之意。說到底,當(dāng)今之世,女子還是無法占主導(dǎo)地位。
不過她并不在意此事。
今日目的是要陳適插手此事。如今已采納她的想法,她心里便松了一口氣,總之這事能成便好。
也算是救了惠州的百姓一命。
便道:“大人深明大義,讓民女心生嘆服。民女心系惠州百姓,憂心其居無定所。因此才出此言,多有冒犯,還望大人寬宥。
如今城門已關(guān),且望大人與縣衙商議幾番,打開城門,放流民入城。若是流民之?dāng)?shù)過多,官府無暇顧及。
繳糧之余,亦可令城中豪族搭棚接濟。民女愿領(lǐng)其命,以身作則。”
陳適聽聞便道:“有姑娘如此大義凜然之輩,亦我國朝之幸?!?p> 沈昭面露微笑,并不多言。
陳適當(dāng)即便向她辭行。
沈昭目送陳適離開,才折身回房。先前她不置一言便出了書房,她父親定是不明白緣由,自然也不會想到她會追著陳適到影壁前。
因而她折回之后,首先便去正院書房。卻見沈行書依然跪坐在窗邊,只是滿臉抑郁之色。
沈昭心里一驚。不知他緣何這般。
她連忙上前行禮。
沈行書看到她折回來,臉上忍不住露出笑容來。
“囡囡怎地回來了?”
“來看看父親做什么?”沈昭跪坐在他面前,提起茶幾上的茶壺給沈行書倒了一杯茶。
沈行書伸手接過,又忍不住問道:“囡囡方才為何要冒充丫鬟上茶?”
沈昭早就知道沈行書會有這么一問,當(dāng)即便撓撓頭,十分不好意思地道:
“女兒對陳大人的賢名早有耳聞。先前聽聞陳大人登府,與父親相談甚歡。便忍不住過來一睹風(fēng)采。父親可不要怪罪?!?p> 沈行書卻不太滿意沈昭這套說詞,忍不住瞥了她一眼,略帶幾分不屑地說道:
“他有何賢名?官居惠州這些年又有何賢明之舉?還值得你這般做。說什么一睹風(fēng)采,難不成父親的風(fēng)采還比不上他么?”
沈昭聽了這話,只覺得莫名其妙。若是她不曾誤解的話,她父親對陳適是不是有什么敵意。
只是這敵意怎么來得有點莫名其妙。還是……他們從前有什么過節(jié)?他們是同科進士,想必是熟識的,有什么過節(jié)也很正常。
先前見她父親態(tài)度僵硬,她還很奇怪,心想父親亦不是那種目中無人之人,怎會對陳適這般無禮?若是有過節(jié)便說的通了。
陳適此人八面玲瓏,想來不會計較許多。他父親卻是過于耿直了。若是有人讓他心生不喜,只怕難以釋懷。
只是……父親竟然還有如此小孩子氣的時候,她忍不住笑了起來,“在女兒心中,父親的風(fēng)采自然是無人企及的。”
沈行書聽聞,當(dāng)下臉色就緩和了許多。只是想起陳適今日的來意。他又忍不住皺了眉。
他少時曾見天災(zāi)人禍致使百姓生無所依,老無所養(yǎng)。甚至于流離失所。他舅父言,國朝決策多有弊端,難以惠及百姓,難現(xiàn)人和之態(tài)。
他少懷大志,聞此自是日夜苦讀,孜孜不倦。只為有朝一日,能立于金鑾殿之上,為君主排憂解難,還天下百姓一個安定之態(tài)。
可當(dāng)他終入金鑾殿之時,才發(fā)覺仕途之艱險,非他力所能及。以致今日,遠貶惠州。
沈行書看著沈昭,臉上露出幾分略帶苦澀的笑意來,“囡囡,以后父親都不能做大官了,你會不會失望?”
沈昭心里便沉沉地嘆了口氣,聽到這番話,她算是明白父親真的已志不在此。但她心里深知此事不可勉強。因此并不打算多說什么。
“不管您想做什么,您都是我父親,女兒會一直支持您的?!?p> 沈行書聽了這話,便欣慰地笑了起來,道:“有囡囡這句話,父親便放心了?!?p> 沈昭亦面露微笑。
她心里隱隱明白沈行書的想法。
沈行書并不是那種貪戀權(quán)勢之輩。他最初入仕途,只是單純的想要為生民立心,為萬世開太平。穩(wěn)固社稷,以安天下。
但是國朝并沒有給他這個機會。他懷著赤子之心入仕為官,國朝卻還于他權(quán)柄之爭之險惡。
余家的例子活生生的擺在眼前。
他知曉余家子弟忠于職守,一心為民。他知曉那份奏折是為穩(wěn)固萬世之江山。
可余家卻被斥為謀逆之徒。
何其無辜!
他少時躊躇滿志,欲為百姓言事。卻眼見清流之臣受辱致死,而無力為之。
如此朝堂,如此君主,何以事之?
水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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