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不速之客
秦陌的粟谷獲得了前所未有的豐收,小小的半畝地,大概收獲了有兩百多斤的谷子。
要知道這是周家莊大概三四畝地的收成,沒想到意外的發(fā)現(xiàn)竟然將產(chǎn)量提高了七八倍。
秦陌心情大好,一連幾天笑得簡直合不攏嘴。
她留下了一些母種和過冬的糧食,然后將其余的都送給了周家。周家三兄弟自然又是一番推辭,在秦陌百般表示她們?nèi)齻€吃不了這么多,放在屋里也只是喂老鼠之后,這才不好意思地收了。
秋末,秦陌主仆三人將這小小別院的前后又重新整頓了一番,秦陌買來赤色的油漆將廊下幾根斑駁的柱子重新刷過,又將枯萎的豆桿拔掉種上了綠油油的大白菜,水嫩嫩的白蘿卜,紅根綠茵的菠菜。
閑處光陰易過,當(dāng)墻角臉盆大的白菜迎來第一次霜降,松安也開始了它無比漫長的冬季。
這一日秦陌見陽光大好,就想趁著有熊節(jié)到來之前再進(jìn)一次山。每當(dāng)這個季節(jié)山里就有一種叫熊茸的美味。無論用來炒大白菜還是燙火鍋都十分的鮮美,是一種不可多得的佳肴。
秦陌這天的運氣非常的好,她在一片背陰的山坡上發(fā)現(xiàn)了一大片肥美的熊茸,她化身采熊茸的小姑娘,兩眼放光不停地采啊采啊,不知不覺就忘了時辰。
冬日天黑得早,等她滿載而歸快走到山腳的時候,天已經(jīng)快黑透了,遠(yuǎn)處的山影也顯出了幾分鬼氣森森。
秦陌不禁打了個冷戰(zhàn)。
天冷得出奇,她將籃子跨在胳膊上,攏著雙手,又將脖子和大半個臉都縮到棉衣高高的衣領(lǐng)之中,快步往山下走去。
這么冷,夜里肯定要有場大雪。
快到周家莊的時候,秦陌忽然看到村頭那棵掉光了葉子的歪脖子柳樹下影影綽綽地像是立著一個人,她心下一計較,于是轉(zhuǎn)了方向,打算繞個路回去。
臨近歲末,還是小心為上。
誰知她不小心踩到了一根枯樹枝,清脆的斷裂聲驀然響起在靜謐的夜色里。
秦陌心里一咯噔,忽然有了種不好的預(yù)感。
果然,樹下那人猶如鬼魅一般快速地來到她面前,她還沒來得及叫出聲,一把白花花的長劍就已經(jīng)橫在了她的脖子前面。
那把劍在風(fēng)中抖動時發(fā)出十分動聽的“錚琮”聲,秦陌雖不會功夫,但也識得這是把好劍,能出現(xiàn)在這種窮鄉(xiāng)僻壤,想必不是為財,至少不會是為了小財。
難道是秦府派來的?
想到這里秦陌不由開口道:“你想要什么,我們都可以談?!?p> “是你?”對方聲音低沉。
秦陌聽他的口氣,倒像是一開始并不知道她是誰,于是壯著膽子道:“你認(rèn)識我?”
對方卻一聲輕咳,像是終于支撐不住似的,原本橫在秦陌脖子前面的劍忽然垂直向下重重地插進(jìn)了下方凍得硬邦邦的泥土之中。
秦陌見狀也來不及看清楚對方是誰,拔腿就要跑,剛走了兩步,卻聽到背后傳來一聲沉重的重物倒地的聲音。
她又不停歇地往前跑了幾丈遠(yuǎn)。
耳邊只有她極速奔跑時風(fēng)聲,背后死一般的安靜。
秦陌內(nèi)心天人交戰(zhàn),最終她還是停下了腳步,慢慢轉(zhuǎn)過了頭。
在后來的日子里,她不止一次地想過,如果當(dāng)時她沒有回頭,那么一切是不是就會不同。
結(jié)了霜的泥土中躺著一個黑衣人,身形看起來有點眼熟。她趨步靠近,借著天邊最后一絲光亮,她看清楚了那人的臉。
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午后,熙熙攘攘的當(dāng)鋪中,那人一身玄色長袍,冠玉般的臉上有著淡如煙塵的笑意。
他怎么會在這里?
秦陌俯下身,一股濃烈的血腥味撲面而來,她皺了皺眉,對方此時已面如金紙,她伸手摸向他的頸側(cè),細(xì)速無力的脈搏,輕得像是隨時就要斷掉。
秦陌環(huán)顧四周,目之所及只看得到衰草枯楊和不遠(yuǎn)處黑漆漆的村落。
如果去喊周家人來幫忙,他們想必不會拒絕,可是,這人這傷,一看就不尋常。秦陌皺著眉頭,打消了這個念頭。
天空中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飄起了雪,細(xì)細(xì)簌簌,白色的雪落在對方黑色的衣服上又染上了紅色的血,饒是夜色不明,也依然觸目驚心,刺得秦陌眼睛發(fā)疼。
她撕下裙擺的一角,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掰開他緊緊捂著的腹部的左手。
長長的布條,先固定在傷口周圍,繞半圈,從身下穿過,狠狠勒緊,再裹住傷口繞半圈,青蔥般的手指在肋下熟練地打結(jié)。
她跪在地上,冷靜而迅速地做著這一切。
秦陌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將這個一米八幾的男人拖進(jìn)門的,流觴曲水一開始還以為她赤手空拳打了只野豬回來,提著燈籠上前,湊近一看,卻發(fā)現(xiàn)是個昏迷不醒的男子,嚇得差點連手中的燈籠都丟了出去。
“快來幫忙!”秦陌壓低嗓音短促地命令道。
可能是她此刻過于的冷靜嚴(yán)肅,原本嚇得抱作一團(tuán)的兩個小丫頭一觸及她的眼神,就放開了彼此的手,慘白著臉上前,一人抬住了那個陌生男子的一只腳,主仆三人這才堪堪將他弄進(jìn)了門。
“你倆去看下門口有沒有血跡,有的話提水沖干凈?!鼻啬皳?dān)心弄傷他的人會追過來,冷靜地吩咐道,“還有,關(guān)好院門,手腳利落點!”
兩個小丫頭雖滿心疑問,但見秦陌表情凝重嚴(yán)肅,卻也不敢多問。
在她們眼中,面前這個七小姐早就已經(jīng)不是當(dāng)初在秦府時那個誰都能來踩兩腳,還要靠她們來保護(hù)的孤女了。
兩人提著燈,風(fēng)一般跑了出去。
秦陌舉著燈盞往周權(quán)走去,借著燈光,她這才看清楚了他的傷。
傷口在臍下三指處,很深,像是劍傷,周圍組織平整,下手干凈利落。
秦陌蹙眉,擰干帕子擦凈他周圍的血跡,凈手后探了探,松了一口氣。索性沒有傷及內(nèi)臟。
大概被秦陌的動作刺激到,那人昏迷中猛得發(fā)出一聲痛苦的悶哼,隨即咬緊了嘴唇,咬得下唇鮮血淋漓,卻再也不肯哼一聲。
秦陌擔(dān)心他會咬到自己的舌頭,連忙捏住了他的下頜,奈何他的力氣太大,秦陌四下環(huán)顧,沒有找到趁手的東西,情急之下,竟將自己的手塞了過去。
當(dāng)尖銳的牙齒咬破手背的皮肉時,秦陌開始后悔了,她親眼見著殷紅的血從自己的皮肉間溢出,沒入對方的唇齒間。
他仿佛陷入了某種癲狂。
尖銳的疼痛讓秦陌眼前一黑,她本能地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卻被對方死死地抓住。
他貪婪地吮吸著,仿佛一個不知饜足的吸血鬼。
漸漸地,他的表情不再猙獰,眉目一松間再次暈了過了。
秦陌這才能抽出了自己的手,還來不及處理,就看到鮮紅色的血從他腹部的傷口處涓涓地往外流,身下的被子早已被染得通紅,刺得秦陌眼眶發(fā)疼。
她一邊用力按壓傷口止血,一邊高聲喊來了流觴。
“你按著,等我回來,千萬別松開!”
她叮囑著然后拔腿迅速朝屋外跑去。
外面的雪已經(jīng)下得很大了,門前屋后積了厚厚的一層。
走到廊下的時候,腳下一滑,額頭磕到了臺階,撞得眼冒金星,她來不及等那陣眩暈過去,踉踉蹌蹌地爬起來,繼續(xù)往屋后跑去。
那叢仙鶴草是她秋日打理后院的時候發(fā)現(xiàn)的,就在溪流邊那株辛夷樹下,當(dāng)時差點被她當(dāng)做雜草給除了。
《千草圖》上有記載:仙鶴草,性平,味甘,治外傷有奇效。
雪越下越大,此時已如扯絮一般。
秦陌一路狂奔,冒著風(fēng)雪來到了那株辛夷樹下,卻哪里還有仙鶴草的影子?早已被雪埋了個干干凈凈!
秦陌想也沒想,撲在地上,雙手并用挖起了雪,心底祈禱著,希望還能挖到一點枯草葉。
剛剛被咬傷的右手沒入冰冷刺骨的雪中,疼得她眉頭一緊,此時卻也顧不了那么多。
雪下得那么大,仿佛可以瞬間白頭,周圍靜得只能聽到她自己的扒拉雪的聲音。
簌簌……簌簌……簌簌簌……
為了一個僅有兩面之緣的陌生人竟然可以深更半夜凍死人地來刨雪。早知道,在原來她可是連馬路上摔倒的老奶奶都不敢扶!
所以,為什么要這么拼了命地救他呢?
秦陌困惑起來。
那是她最好的朋友,才剛剛當(dāng)上母親。因為下班急著回家陪寶寶,車騎快了一點,結(jié)果被一輛小轎車的大燈晃到眼睛,撞到了堆在路邊的磚塊。
肝破裂。
她在手術(shù)室忙了一夜,用盡畢生所學(xué),還是沒能把人從死神手里搶過來。
宣布臨床死亡的時候,她一個人躲在廁所哭得肝腸寸斷。醫(yī)院呆了那么久,不明白為什么還有那么多眼淚。
家里問她為什么辭職,她咬緊牙關(guān)不肯說出真實原因,只說不喜歡了。其實她明白,她過不了心里的那道坎。
淚水一顆一顆砸在面前松軟的雪地里,砸出了一個個深深的坑,她覺得自己一定是被凍哭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終于,借著雪光她看到了仙鶴草那卷曲干枯的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