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張 月不眠
秦陌見孟陳眉如此說,當(dāng)下也不再猶豫,趁著那些喬裝的官兵不注意,一溜煙鉆進(jìn)了后臺。
后臺的熱鬧比起前臺也絲毫不遜色,之前在臺上或妖嬈或淡泊的各位美人此時擠在一間屋子里,你的丫鬟打碎了我的胭脂盒,我的丫鬟踩到了你的裙子,你占用了我的茶點,我搶了你的軟榻,此刻皆像一只只殺紅了眼的斗雞,哪里還有半點適才讓秦陌擊節(jié)稱贊的風(fēng)采。
秦陌剛一進(jìn)去差點以為自己來到了菜市場,不由滿臉黑線。
女人的戰(zhàn)爭啊,果然不論何時都是如此不拘小節(jié),錙銖必較。
秦陌轉(zhuǎn)了一圈都沒見著有小廝的衣裳,只在一堆亂七八糟的雜物中找到了一件皺巴巴的罩裳,趁著角落燈暗,她想也沒想就穿了上去。
剛整理好,忽然一聲呵斥打斷了她的遐想。
“喂,墻邊那個,別杵著了,快過來,我家姑娘有事吩咐你!”
秦陌后知后覺地走了過去。
一張魅惑傾城的臉從對面的銅鏡前緩緩轉(zhuǎn)了過來。狹長慵懶的眉眼,小巧圓潤的鼻頭,仿佛王羲之《蘭亭序》里的那個“之”子,美得恰到好處。
那人見到秦陌也是一愣,她也沒想到鳴玉樓里竟然還有長得這么好的小廝,就是這一身衣服……
短暫地錯愕之后,她朝秦陌微微點了點頭。
“這是我們姑娘,月不眠!”適才喚秦陌的那個丫鬟揚(yáng)起下巴,十分傲嬌的樣子。
這就是上一屆花魁,“鳴玉樓上月不眠,千金如紙玉如煙”的月不眠?
秦陌聞言不由多看了對方幾眼。
誰知這兩眼竟惹得那丫鬟不滿意了。
“怎么,連我們姑娘都不認(rèn)識?你怕不是混進(jìn)來的吧?”
秦陌聽她如此說,不由心虛,趕緊陪笑道:“不是,只是第一次這么近距離的看月姑娘,不覺被她的美貌傾倒了?!?p> 秦陌生得好,此時女扮男相,雖然一身衣服破破爛爛,但也難掩風(fēng)致,溜須拍馬的話說出來竟十分自然,絲毫不惹人反感。
“綠筠!”月不眠輕聲喝止了身邊那丫鬟,轉(zhuǎn)而笑著對秦陌說,“小兄弟,我此時走不開,你幫我個忙好不好?”
和她十分具有侵略性的長相不同,她的嗓音卻是如水般溫柔,像四月碧綠枝丫間溫?zé)岬娘L(fēng)掠過心頭,秦陌也沒問什么事情,鬼使神差般就答應(yīng)了。
月不眠從袖中拿出一方錦帕,對秦陌說:“那就麻煩你幫我將這個送給天字一號的客人?!?p> 秦陌接過,卻觸手有異,她將帕子翻轉(zhuǎn)過來,下面果然壓了一片金葉子。
“月姑娘,這是?”
綠筠搶先說道:“這是我們姑娘賞你的!今兒晚上就你的賞錢最多,還不趕緊去把差事辦好!”
秦陌揚(yáng)眉一笑,也不扭捏推辭,將金葉子和錦帕一起塞到胸前的衣襟里,轉(zhuǎn)身就走。
綠筠見對方就此揚(yáng)長而去,不由對著那瘦削修長的背影跺了跺腳嗔怪道:“姑娘,這小子真沒禮貌,您給了他一個金葉子,他卻連句道謝都沒有,您看他那傲慢的樣子!要我說給他幾十幣就夠了!”
月不眠捻起鏡子前的一朵繡花在鬢邊漫不經(jīng)心地比對著,對于綠筠的話不置可否。
秦陌拿人手短,于是專心地干起了跑腿的事情。大概流年不利,她沒想到這樓看著不大,統(tǒng)共也沒幾間房,卻像是遇到了鬼打墻,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就在那里怎么都轉(zhuǎn)不出去。
樓外寒風(fēng)呼嘯,樓下的絲竹喝彩聲隔著一層樓悶悶地傳來,秦陌走得背后直起了一層薄薄的汗。
“真是見鬼了,這屋子難道是按八卦陣來造的?”秦陌正嘀咕著,忽然一陣踢踢踏踏的腳步聲傳來,秦陌警覺探頭看去,只見之前在樓下見過的那群腰懸佩劍的官兵正朝這邊而來。
秦陌嚇得一個激靈,連忙往身后的陰影處退去,卻不想腳下一個不穩(wěn)直接撞開了一間客房的門。
秦陌堪堪站穩(wěn),連忙將門從里面關(guān)上,也顧不上冒昧,低頭對屋內(nèi)人匆匆行禮道:“不好意思客官打擾了,今晚問卷調(diào)查,想問問客官對我們鳴玉樓可有什么不滿意、滿意以及非常滿意的地方?如果老板覺得您的建議可行,屆時會給您食宿八折優(yōu)惠!”
秦陌一通胡扯,半晌不見卻對方有所反應(yīng),正納悶間,忽然聽得一聲低笑。
“你抬起頭來。”
一個有點熟悉的嗓音懶洋洋地傳來。
秦陌不由抬頭,只見對面的榻上斜倚著一個人,他松散著外衣,一手提著碧玉壺,一手捏著碧玉杯,一雙水汽氤氳的眼睛正似笑非笑地看著秦陌,卻不是魏翊是誰!
“是你!”秦陌慢慢直起腰桿,擰著眉不敢置信地盯著面前之人。
她覺得自己簡直驚得下巴都要掉了,三觀碎一地。
在秦陌拼湊起的印象之中,他十五歲便已三元及第,達(dá)到了天下讀書人一輩子都難以企及的高度,后因邊境不穩(wěn)屢遭外族侵犯而毅然投筆從戎,跟隨祖父征戰(zhàn)沙場,首戰(zhàn)告捷,殺了月那首領(lǐng)烏渠葵,贏得了東南邊境近十年的安穩(wěn)。他更是憑一己之力打得狄戎抬不起頭,從此看見大炎的士兵就避而遠(yuǎn)之。
傳聞他不但天縱奇才,琴棋書畫,醫(yī)術(shù)占卜,兵法韜略,無一不精,而且自律專一,個人作風(fēng)問題毫無瑕疵,連朝中的黑子都找不出半點錯處。
就是這樣一個完人,竟然跑來了鳴玉樓這種煙花場所,而且還如此衣裳不整地出現(xiàn)在了秦陌的面前。
緊接著,一個更加可怕的念頭從她腦中冒了出來:他會不會因為被撞破故而要殺了她滅口?秦陌越想越覺得自己這個想法很有可能,于是連忙背過身道:“客官打擾了!”
她說著也顧不上外面月那官兵了,就要奪門而出,誰知道對方卻不依不饒。
“不是有問卷調(diào)查?”魏翊惺忪喑啞的嗓音悠悠在她背后響起。
秦陌干笑兩聲道:“客官取笑了,是小的有眼不識泰山,您不是我們的目標(biāo)人群,您的意見不具備參考性?!?p> “目標(biāo)人群?那你們的目標(biāo)人群是誰?”
“自然是……和您不一樣的人?!鼻啬皼]想到這個魏翊看起來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子,卻如此之難纏。
“那和誰一樣?將軍府的小姐?”魏翊漫不經(jīng)心地轉(zhuǎn)著手中的碧玉杯。
秦陌被他說得心頭一跳。不說對方身份和自己猶如云泥之別,比起他來喝花酒,秦陌一個未出閣的姑娘混跡勾欄院這要傳出去就夠她喝一壺了,更何況京城還有個視她為眼中釘肉中刺的嫡母。
想到這里,秦陌不由干笑兩聲,諂媚道:“魏大人好眼力啊,真是目光如炬!竟還識得小女子!”
魏翊勾了勾嘴角,猛然湊近秦陌道:“不會拍馬屁就別拍,不嫌尷尬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