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錯失
眼見著杜衡一步步朝火刑臺走去,饒是魏翎也瞧出了其中的不對勁。
眾目睽睽之下,他不好明著問杜衡葫蘆里賣什么藥,只能一面盯著那尼姑,一面留意秦陌那邊的動靜。
杜衡要真的點著了火刑臺,他立馬就飛去救人。
王弗冷眼看著杜衡的舉動。
虛張聲勢罷了!他以為這樣自己就會害怕?那上面可是秦陌,燒死了她,看他怎么跟秦煜交代!別說秦煜,就是魏翊,破壞了他的軍糧大計,也絕對饒不了他!
當杜衡離火刑臺越來越近,王弗心中卻也越來越不安。她茫然地朝臺上那人看去,可是隔著一層面紗,她什么也看不見。
“燒死她!燒死她!”
人群又開始瘋狂地叫喊了起來。
王弗又朝魏翎看去,她就不信以這小子適才的表現(xiàn),他能眼睜睜看著秦陌燒死。
可是魏翎一見她臉上的急色,瞬間了然,于是笑瞇瞇地回望著她。
王弗氣急。
“等等!”
就在杜衡手中的火把快要碰到火刑臺的枯樹枝時,她終于沒忍住開了口。
杜衡回頭:“等什么?”
王弗眼神閃爍:“你們要燒死那妖女我自然沒意見,可是不能累及無辜。”
“累及無辜?”杜衡笑著反問。
“臺上那位英雄幫著大家捉拿妖女,自然是無辜之人,不但無辜,我們還應當好好感謝他!”
“哦?”杜衡故作吃驚,“看來神婆娘娘很看中這位英雄了,既然是位英雄,那敢不敢露個臉呢?”
秦陌身后那人卻不動如山。
王弗見狀連忙說道:“人家英雄做好事不留名,犯不著露臉?!?p> “是犯不著呢,還是不敢呢?”
“自然是犯不著,你以為人人都跟你這賣國賊一樣?!?p> 杜衡微笑著看向她,語氣聽起來十分和善:“你口口聲聲說我是賣國賊,說那些收上來的稻谷都叫我拿去孝敬了狄戎,你有什么證據(jù)?”
“我……”王弗的臉微不可見地紅了紅,很快,她又正義了起來,“還要什么證據(jù)?鄉(xiāng)親們,這些可都是佛祖告訴我的!”
周三嬸啐了她一口:“我呸!你可拉倒吧!佛祖什么都告訴你,怎么沒有告訴你這山會塌?還是你知道了故意不告訴大家?”
圍觀的人群忽然被周三嬸點醒,他們紛紛問道:“對啊,你知不知道這件事情?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嗎?你知道了為什么不告訴大家?”
“你為什么不說?那可是幾萬條人命?。⊥魑夷锷澳敲葱拍?!”
“我……我……”王弗仍舊強自掙扎,“佛祖說……天機不可泄露!”
周三嬸終于憤怒起來:“不可泄露你媽!什么都叫你說盡了,怎么都是你有理,要不是你一天到晚在這里裝神弄鬼,我那可憐的兒子就不會死了!可憐他死得時候才剛滿五歲……”
這些年,大家對王弗也時有懷疑,只不過看其他人那么虔誠,于是都只是暗地里怪自己不夠虔誠,所以才不能得福報,并不是她王神婆不夠靈。
這也是第一次有人在這樣的公開場合質(zhì)疑她,一時間,本來就心存懷疑的人跟著紛紛質(zhì)問起來。
王弗一時慌了神,而眾人越是見她慌神,就越是懷疑。
王弗這些年在松安建立的威信瞬間如摧枯拉朽般倒塌。
杜衡見這把火燒得差不多了,終于命人拿住了王弗。他指著火刑臺上拿捏著秦陌的那人,一改往日和事佬的面孔,厲聲問道:“說,你們倆到底什么關系!那人一見官兵就跑,你們究竟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
王弗咬緊了牙關,任憑杜衡如何逼問,硬是不肯吐露一字。
臺上那人這時終于開了口:“你們放開她!不然我現(xiàn)在就殺了這小妖女!”
那人拿劍的手又緊了緊,劍刃上已經(jīng)見了紅。
“你不要動她!”魏翎急得沖那些押著王弗的士兵大喊,“你們愣著干嘛,還不趕緊把人給放了!”
就在這時,只見孟宗義手中的軟劍忽然像有了自己的意識,猛地朝臺下飛去,穩(wěn)穩(wěn)地扎進了魏翎面前的土地上,直沒入劍柄。
魏翎愣愣地看著面前的那把劍,還沒反應過來,就見劍主人也隨著劍飛了下來,狠狠地摔翻在地半天起不了身。
這天下,能有這等身手還有誰!
魏翎大喜,忙朝枯柴搭成的高臺上看去,只見一人迎風而立,臉上雖略帶風霜疲態(tài),卻也難掩那渾然天成的風采。
“哥!”魏翎開心得像個孩子。
杜衡也開心:“魏大人,你怎么親自來了?”
立夏那天山忽然崩塌,杜衡還能勉強相信這是一個意外,但自從泥土中挖出那塊刻有“立夏萬鬼哭,秦氏東西路”的碑,他就知道這肯定是一個陰謀。
這場陰謀鬧得這般大,并且直指秦陌,她一個小丫頭值得誰為她布這么大一個局?對方的目的必定是打亂他們在松安開始實施的軍糧之策。既然事關軍糧,杜衡當下就寫了封密函,命人八百里加急送到了尚在知塢鎮(zhèn)守試圖奪回涼川的魏翊。
他之前還想著,魏翊身邊能人眾多,要是能派個把過來助他一臂之力那該多好,可是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魏翊竟然親自過來了,而且算算時間,他應該是一接到自己的密函就馬不停蹄地趕來了。
魏翊看著秦陌,目光黑沉沉的,似是有很多話要說,最終只是輕輕嘆了口氣:“辛苦你了?!?p> 秦陌咧嘴一笑:“不辛苦!”
魏翊看著她,她還是一襲簡單到?jīng)]有任何裝飾的衣裙,原本晶瑩的臉上此時滿是血污,只有一雙眼睛依舊亮若星辰。她笑望著他,半字不提幫他種稻這件事情的艱難和兇險,那么坦蕩無畏,仿佛這一切根本不足為道。
他目光復雜地從她滿是血污的臉上下移,然后落在她仍舊涓涓往外冒血的脖子上。
他伸手一把扯下自己束發(fā)的發(fā)帶,上前幾步,在秦陌詫異的目光中,纏住了她脖子上的傷口。他姿態(tài)親密,外人看來兩人仿佛在相擁。
不遠處的滄浪河上,一艘烏篷船靜靜地隨著波浪左右搖晃,烏篷船邊站著一位眉目冷峻的青年男子,他緊抿著唇,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山腳下,眾目睽睽之中的那對青年男女。
少女抬頭仰望著正為她包扎傷口的男子,一雙眼睛亮晶晶的,仿佛會發(fā)光,那向來冷靜疏離的臉上此刻滿是溫柔的笑意。
那笑容如此明亮,像太陽一般讓人不敢直視,卻又如寒冰一樣刺痛人心。
那些都是他沒有見過,不曾擁有過的東西。
一枚發(fā)簪在他的手中慢慢被碾為齏粉。
那是軒轅山里,她為他固定斷掉的肋骨用的,他一直帶在身邊,片刻不曾離身。
此時卻混著他掌心留下的血,一點一點,慢慢消失在了滄浪河永不停歇的暗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