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貴客
他的衣服又長又熱，她們穿的是同款粉色優(yōu)質(zhì)的絲緞禮服裙和白色小羊皮鞋。姐姐佩戴著一條碧綠的翡翠珠鏈，妹妹掛著一片雙面鑲玉的金鎖，小小手腕上都套了一對雕花的金鐲子。
小孩子們心思單純，他從雙胞胎妹妹的聊天里收集了一些線索，大致摸清了關(guān)系鏈：顧先生共娶三位太太。
大太太有一對雙胞胎兒子：在樹林里找到他的，是大哥啟泯；春天去了日本上學的，是二哥啟江，得放了假才會來，暫時見不到。
妹妹們是三太太生的，相貌可愛，愛說愛笑，比她們的母親要上許多。
他是二太太唯一的孩子，卻是最孤獨，最缺少關(guān)愛的。至于生母是個怎樣的情況，私下也問過幾個看起來誠實的丫鬟。可惜她們說不清楚她的下落。
他們和她們，都有母親愛著，他沒有母愛，最多能分到五分之一父愛。這樣的處境很寄人籬下。
沒媽的孩子就要會討人喜歡，不然就有的挨欺負。
想到母親，雖未曾見過，一無所知，他心里涌動卻有涌動著對二太太的好奇：
究竟是怎樣一個女子，是什么促使她能拋下未成年的骨肉消失呢？
“客人來了，三哥，可以吃飯了！”
他抬頭看到大太太和三太太挽著一位貴婦人的手，一步步走過來。還有一位穿著西式連衣裙的小姐和大哥并肩走在后面。兩位女士的衣著打扮都體現(xiàn)上流社會時尚，一看就知道是母女。
這桌菜終于在孩子們的期盼中開吃了。
小法與那位小姐正好對面。為了不惹長輩生氣，他連面前最近的菜都不敢夾上一筷子。
她看了他一眼，友好地一笑，又問坐她旁邊的大哥：“啟泯，這就是你離家出走的小弟吧？看起來真是乖?！?p> 大哥一面給她夾菜，一面漫不經(jīng)心地答道：
“啟瀾啊，縮頭小烏龜一個，在生人面前都裝害羞?！?p> 小法心想，大哥這人也不厚道，在女生面前故意貶他。他揮著筷子一個勁埋頭吃碗里的飯，幾口就把一碗白米飯吃光了。
“啟泯，你給弟弟多夾點菜，他都沒怎么吃菜，盡吃米飯?！?p> 那位小姐的視線不知何時已經(jīng)移到了他的身上。看著小法長長的頭發(fā)和瘦瘦的胳膊，又看看其他孩子身上光鮮的打扮和他身上那套半新不舊、不合季節(jié)的長衣長褲，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同情他，用一雙會說話的眼睛看著這個瘦小的孩子，輕聲提醒大哥給他夾菜。大哥夾了個海蝦，不耐煩地丟進他碗里，又應(yīng)付地補了半只螃蟹。
“大哥，不要夾了，三哥對海鮮過敏！”
“三哥一吃螃蟹就起疹子！”
雙胞胎姐妹不約而同地喊了起來，氣氛尷尬。
海鮮占據(jù)了九成，除了桌子中央被分割好的一只烤鴨，余下的無非是些中看不中吃的開胃小碟、小糕點和果盤。
烤鴨最好的部分，已經(jīng)切下放到客人盤子里了。
除了小法面前的盤子是空的，每一個人都分到幾塊。肉是烤得極好的，皮都脆了，卷了起來，油亮亮。
雙胞胎還是小孩子，沒有意識到公平的重要性，只埋頭吃烤鴨，聊著街上哪一家新到的玩具最好玩。
但這位小姐顯然不一般。只稍微在餐桌前一坐，就敏銳地悟出了一種別扭的氣氛。
略為不滿地皺起了眉，看不慣家庭內(nèi)部赤裸裸的不公平。
她唰地站起身，把盤子端起來雙手遞給少年，柔聲說：
“小瀾，你別吃海鮮，吃烤鴨吧?！?p> 大哥面子掛不住，打了兩個響亮的飽嗝，也假惺惺趕緊把吃剩的烤鴨端過去：
“朱小姐，您是貴客，您這樣會讓我們覺得招待不周，啟瀾肚子小，吃我這幾塊就行了。”說罷，伸手要去拿回朱小姐給小法的那只盤。
小法算是把大哥的偽善看了個清楚。
先前此人給他披衣服，拿隔夜的黃油玫瑰花餅吃，他還感動于手足情；
現(xiàn)在連幾筷子菜都不肯好好地夾，純粹就是在客人面前怕丟失了臉面，才裝模作樣地演一演手足情。
相比三太太明處的惡，大哥的惡是深藏的。
這種人表里不一，似乎比張牙舞爪壞在明處的母夜叉更為可怕。
他不想讓一桌子的人都掃興，就站起身把盤子推走，婉拒了她的好意：
“朱小姐，謝謝您。回家路上吃了很多，現(xiàn)在都還飽著呢。”
朱太太見女兒端著盤子怔怔地站著，也連忙放下餐具來解圍：
“涓涓，這小少爺害羞，就別勉強他吃了?！?p> 朱涓涓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只好坐下繼續(xù)吃飯。心里替小法難過，胃口已經(jīng)提不起來了。她吃了幾只草莓，就不再動任何東西。
啟泯殷勤夾來的菜堆滿了兩大盤子，倒的酒已經(jīng)溢了杯子，她都懶得搭理，視而不見。
小法放下碗筷，拿了一塊西瓜小口地吃。
他已經(jīng)很注意吃相了，慣于雞蛋里翻骨頭的三太太，卻嫌棄地皺起了眉頭，猩紅的指甲在桌布上撓得沙沙響：
“連起碼的餐桌規(guī)矩都忘了？西瓜水把桌布弄臟了，你眼瞎還是故意的？！”
小法心里一陣煩躁。他吃西瓜一直都是怎么痛快怎么吃。
明明不發(fā)出一丁點聲音，僅僅滴了兩滴小小的汁水，她就看不順眼開罵。
三太太的矯情和無聊果真不同凡響。投胎到現(xiàn)代社會，肯定就是不折不扣的罵街專業(yè)戶。
大太太和朱太太把她的注意力轉(zhuǎn)移到一個有含金量的話題上：
“朱太太，您看我家啟泯做您女婿如何？”大太太笑瞇瞇地變摸牌邊扯到了兒女親事。
“啟泯公子一表人才，前程無量?！敝焯珱]有答到重點。
“大少爺和朱小姐可以一起多走走玩玩，增進感情?！比囂叫缘卣f，用余光瞟了瞟朱小姐。
對方似乎沒聽見，低著頭沒有接話。
小法看著這位善良和氣的朱小姐，又看了看顧啟泯，感覺二人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人家端莊大氣，顧家大公子笑里藏刀。朱家到底什么背景？顧家為什么急著與朱家結(jié)親？這些都是待解的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