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不舍

　　張小法看完發(fā)車時刻表原路折回，碰到了前來尋他的啟江。

　　“三弟，我剛看到個女孩特別像林小姐，還有個穿軍裝的男生……”

　　“肯定是她來了！那男的是她表哥。”

　　“他有二十個警衛(wèi)，都拿了槍，還挺兇的。”

　　既然有警衛(wèi)隊在，直接去找林覓就沒那么容易了。

　　張小法望望四周熱情兜售食品的小販，來了靈感。

　　“二哥，我們裝成廣場上賣東西的吧。越像越好，這樣才不容易被發(fā)現(xiàn)?！?p>　　啟江拍手贊同：“好主意！什么好吃，我們就賣什么。賣不完還可以帶回去呢?！?p>　　車站里做生意的很多。小販的吆喝聲此起彼伏，還有叮叮當當?shù)恼伊沐X聲音。

　　他們看到位守著冰糖葫蘆把子的老爺爺，給同行們擠到角落，故而生意也一般。

　　老人年紀很大了，入了秋還穿著草鞋，給幾十根沉沉的糖葫蘆給累得喘氣，

　　“這些糖葫蘆，我們?nèi)??！?p>　　“您好好收著錢，莫給壞人偷去了。”

　　張小法把一疊銀元放到老人枯瘦的手中，啟江把糖葫蘆接過來扛在肩頭。

　　待老人回過神來，兄弟倆已經(jīng)大步走遠。

　　在另一處攤點前，啟江發(fā)現(xiàn)了有人在賣紅彤彤的磨盤柿子。

　　“三弟，這個也買些吧？我只在書上看到過，還沒吃過呢。”

　　在家里宅久了，一出來難免樣樣都感到新鮮。

　　不一會兒，張小法抱著一籃子柿子回來，還拿了小販送的一桿秤。

　　這下道具都齊全了。他倆把頭發(fā)弄亂，又撿起磨盤柿子上殘留的草木灰把白凈的臉涂黑。嫌腳上的皮鞋太顯眼，把褲腿扯得長長的，遮住鞋面。

　　啟江扛著糖葫蘆開路，張小法提著柿子跟在后面。

　　啟江在前方不遠處看到了警衛(wèi)隊，心中一喜。

　　為了更加逼真，他模仿小販的樣子吆喝起來：“賣糖葫蘆了喂，酸甜好吃的糖葫蘆……”

　　這一吆喝不要緊，陪著林覓出來的警衛(wèi)隊發(fā)現(xiàn)了距離最近的目標，立即追了過來。

　　離發(fā)車時間不過一個多鐘頭，最明智的選擇就是就近買糖葫蘆。

　　張小法看到持槍兵呼啦啦過來，連忙拉著二哥往后跑。

　　啟江淡定地笑：“三弟，這就是林姑娘家的警衛(wèi)隊。我都看到她了?！?p>　　張小法仔細看去，林覓果然在隊伍后面。

　　老爺爺做糖葫蘆的手藝太好了，這些玲瓏剔透的紅果子一下子就吸引了他們的眼球。

　　隊伍最前方的一個警衛(wèi)對著啟江招手。

　　“賣糖葫蘆的，你給我過來！”

　　其他的警衛(wèi)也盯上了糖葫蘆，甚至在夸張地吞咽口水。

　　萬一給搶光了怎么辦？怎么都得留些給自己和弟弟吃！

　　啟江站在原地不肯挪步子，“我不想賣給帶槍的人?！?p>　　一個賣糖葫蘆的敢這般狂妄，氣得警衛(wèi)隊炸開了鍋。

　　那幫人紛紛上前，圍成厚厚的一圈。

　　“賣糖葫蘆的，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我看你是吃了豹子膽！”

　　“不想死的話，交出所有的糖葫蘆，滾！”

　　“……”

　　啟江往地上一蹲，抱緊糖葫蘆把子不撒手。

　　警衛(wèi)們眼看就要動手打人。

　　善良的林覓沖到他跟前：“大家不要怪罪，人家做點小生意，不能強買強賣?！?p>　　啟江趁機拿了一把糖葫蘆對著她招手：“小姐，這些全給你，不要錢！”

　　昔日的斯文少爺臉上抹得臟兮兮，頭發(fā)亂如鳥窩，只有一面之緣的林覓沒有認出他。

　　“我只要兩串，錢你收著?！?p>　　她掏出了一塊錢，等待找零。

　　氣氛變尷尬了。

　　兜里全是銀元，哪來銅板找給她呀……

　　張小法只得開門見山。

　　他拎著籃子走到她對面，抓起一個柿子：“這位小姐，要不要試試小張家的磨盤柿子，北平特產(chǎn)，連夜走遠路來天津……”

　　林覓起初看這人有些眼熟，現(xiàn)在聽到了再熟悉不過的聲音，立刻悟到了話里的意思。

　　她心里明白是誰來了，淚水簌簌而下。

　　他終究是惦記著她，披星戴月地趕了過來，不枉自己對他的一番牽掛。

　　昨日一整天，她都在等他的回應。

　　直到黃昏時坐上火車緩緩開出站，她還在幻想他會不會突然的出現(xiàn)。

　　然而，此刻的火車站卻不是適合兩人說話的地方。

　　警衛(wèi)隊與林一堂的行事方式，她剛才已經(jīng)見過。

　　她扭過臉去，掏出手絹擦眼淚，半晌說不出話，唯恐給他招來麻煩。

　　隊伍中年紀最小的警衛(wèi)叫李炎，只比林覓大四歲。

　　他跟隨著林先生走南闖北，看著她從孩童長成少女，對她的喜怒哀樂都很上心。

　　李炎見她只顧著哭，以為是傷心母親不能同行的緣故，好心勸道：“小姐，太太暫時走不開。明天就會出發(fā)，來慶祝你和少爺?shù)暮萌兆?。?p>　　林覓聽完，心口傳來絲絲絞痛。

　　好日子？信上不是說奶奶病重了么？

　　難道是要用訂婚來沖喜的？

　　她不敢懷疑表哥和母親用奶奶生病的事騙她：如果連家人都不相信，這樣的人生和家庭還有何意義？

　　但她有權(quán)利找林一堂好好問清楚：家里到底有沒有訂婚的安排？！

　　李炎看時間不早，提醒她：“車快開了，我們回去吧?！?p>　　林覓擦干淚水，整了整衣裳，走到張小法面前，雙手接過他的柿子。

　　綿軟的柿子在他手心里握得暖暖的，讓她深深感動。

　　她把聲音壓得很低，“謝謝你一路辛苦來送行，我坐正午那趟車回老家……保重！”

　　他怕說了不當?shù)脑捁雌痣x愁，故作輕松地笑道：“我哥也來了，你不拿糖葫蘆他還傷心呢?！?p>　　林覓驚訝地望著差點失去存在感的啟江，趕緊走去接他的一把糖葫蘆：“好哥哥，謝謝，辛苦你了！”

　　啟江對她笑笑：“太客氣啦。回頭見!”

　　兄弟倆目送她跟著隊伍遠去。

　　秋風卷著落葉在地上打旋兒。

　　站臺上離別的，相送的，各家有各家的故事。

　　張小法抬頭望著天空，心底涌起強烈的不舍之情。

　　早早動身的候鳥已經(jīng)啟程。

　　燕子去了南方，還有再來的時候。

　　她這一走，再次相見又待何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