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夜半

　　張小法自從欠了她人情后，決心不再麻煩她。然而事與愿違，不僅麻煩人家送醫(yī)院，還得讓她親自照顧了。

　　起初是打算自己搞定吃藥的事。他仔細地看那棕色的瓶子，怎么也看不清刻度，拿勺子的手也在輕輕地抖動，稍不留神，瓶子從手里滑落。

　　幸好何詩安動作快，一把接住，不然滿瓶的藥水全部倒在床上，把白被子染黑一大片。

　　“病成這樣還逞強，我來喂你吧?！?p>　　她抓穩(wěn)瓶子，奪過他手里的勺子，一滴不漏地倒出藥量，拿手絹在底下墊著，慢慢送到他唇邊。

　　“可能會很苦，閉上眼睛咽下去，我再給你把水拿來?！?p>　　這一次，他沒有拒絕，默默地抬頭看了看她，把藥全部喝了進去。

　　她見他喝得這么快，關心地問：“啟瀾，苦嗎？我去跟護士要杯糖水給你喝好不好？”

　　“這藥不苦，”他望著她，“只是辛苦你了。”

　　這藥聞起來苦，味道卻是苦中帶點甜，有甘草和川貝的配方?？粗驯诱砗?，收拾好藥瓶，站起身去龍頭下洗杯子，他坐在床上安靜地注視著她的背影，不知道怎樣描述今晚的心情。

　　墻上的鐘指向夜里十一點。何詩安把杯子和量勺洗干凈，輕輕放在床頭柜上。她轉(zhuǎn)身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忽而又掏出手絹來到床前。

　　“剛才喝完藥，還沒給你擦嘴呢?！?p>　　“我自己能擦，你坐下休息吧?！?p>　　她把手絹溫柔地在他唇邊一抹，將藥漬揩干凈，又重新倒了水，讓他喝下去。

　　他忽然發(fā)現(xiàn)，她現(xiàn)在和剛轉(zhuǎn)學來的樣子有了很大的變化。頭發(fā)已經(jīng)不再卷，而是長直的。臉上不知什么時候起，已經(jīng)不化妝了，素顏的她其實更好看。剛才喂藥的時候沒有留意到她的指甲，也不再涂紅色指甲油，露出干凈自然的淺粉色。就連身上的裙子也換成了淡黃色。

　　兩個多月前的中秋夜，林覓主動陪他去學校附近的醫(yī)院看腿傷，在他昏睡的時候默默地照顧。他對她的感情很深，初見時過目難忘，接下來更是在日常點滴中得到強化……

　　今晚陪在他身邊的，是另一個女孩子。他感激她的幫助，也觸景生情地想起了心上人。

　　若不是燒退下去，眩暈感減弱了，他差點產(chǎn)生幻覺把眼前人當成林覓，很可能會情不自禁地去拉她的手，難保不會發(fā)生些無法預料的事……

　　何詩安見他坐著發(fā)呆，又看看鐘，想讓他早點休息。

　　“啟瀾，該睡覺了，病了要多休息，才能恢復得快?！?p>　　張小法沒有聽她的話，搖搖晃晃地下了床。半夜里她回去不安全，在椅子上坐到天亮會很累。

　　“你睡床上，我坐椅子就行。男生比女生要體力好?！?p>　　她走過來從背后抱住了他，“不，你快上床休息，你早點好我才安心?！?p>　　“詩安，別這樣……太近了我怕會傳染你?！?p>　　“我不怕。被你傳染求之不得呢，可惜我吃了該死的阿司匹林。想傳染都沒門。”

　　這時，門外站了一晚上的警衛(wèi)焦急地跑進來。

　　“小姐，這么晚了，我們趕緊回去吧，明天一早再來也行?！?p>　　他見她有警衛(wèi)陪著，于是就放了心。

　　何詩安想想父親的脾氣，如果在外過夜肯定會挨罵，挨罵倒是其次，怕的是她會被剝奪行動自由，得不償失。

　　回去有回去的好處，明天可以帶好些東西過來看他。不過，走之前有件要緊的事情得辦了。

　　她扶他回到床上，“我出去有點事，做完就回家，你別擔心了。”

　　值班室還開著門。她走進去和章文軒目光相遇。

　　“大夫，我想借電話一用?！?p>　　“可以，別太客氣了?！?p>　　何詩安直接把電話打進了顧公館。這次是半夜，電話鈴響了六次，才有個男聲傳來：“喂------”

　　她壓低了聲音對章文軒說：“請您幫忙先和那邊講，找顧啟江先生。但不要說是醫(yī)院里?！?p>　　在等待的短短幾分鐘里，她的心情起伏不定。瞞著他去把啟江喊來，也是為了讓他晚上在醫(yī)院有個人照顧。

　　上天似乎懂得她的心，這一次的電話是啟江本人接聽的。

　　他在父親的書房里看書到半夜，準備回房休息，剛出門就聽到鈴聲響。于是折回來。他想當然的以為是父親的電話，提起聽筒卻發(fā)現(xiàn)又是個陌生的男生來找自己。

　　上次也是這樣，何詩安讓警衛(wèi)來打電話。這回難道又是她？這么晚了出去不好吧？天怪冷的。

　　幾句簡短的寒暄過后，電話那頭的人果然又換成了他熟悉的那個女孩。

　　只聽見她急急地說：“哥哥，不好了，啟瀾他生病住院了，我現(xiàn)在得回家，請你一定要來替我照顧他。明天清早我才能到?！?p>　　“好，我就來。等我到了再送你回去吧?！?p>　　啟江剛說完這句，電話就掛斷了。他回房換了衣服，帶了包，匆匆地往花園里跑去。這么晚了，公館正門早已關閉，開門的聲響必然會驚醒傭人，引起不必要的麻煩。他知道花園里有個地方，是三太太預留下來的一個藏在假山和紫藤后面的不起眼小門。曾經(jīng)有一晚，他睡不著來花園散心，在暗淡的月光下親眼看到她從門里放進來個人，耳語一番后，那人又從那里出去。雖然動用三太太的小門會有被發(fā)現(xiàn)的風險，但為了弟弟，他不管那么多了。

　　啟江在花園里回頭機警地望了望，確定沒人跟蹤才摸到那片太湖石假山后。深秋的紫藤花已盡，片片卷曲的枯葉，沿著墻在顫抖。

　　他找到那門，發(fā)現(xiàn)門上的鎖里插著鑰匙。也就是說，可能還有人會來……他心一橫，把那鑰匙拔出，帶上門走了出去。

　　顧公館距離那家醫(yī)院不算近，由于沒有車，他只能靠長跑來解決。體能不錯的啟江一口氣跑到醫(yī)院，連汗都沒出一滴。

　　他到了急診室，把啟瀾和詩安的相貌大致與值班護士描述了一遍，問她有沒有看到他們。護士把他領到了病房里。

　　他看到弟弟躺在床上已經(jīng)睡著，臉色比平時白，難掩疲憊和憔悴。身為兄長，他感到難過，更覺得不值。

　　此前多次勸過老三忍辱負重，先回家，總強過在外一個人漂著。直到他見了林小姐，想弟弟有喜歡的人，有她陪著，不回來也有個依靠。誰想到她是許了人的，林少爺才是她的男人。

　　啟江輕輕走到床前，怕驚醒他，默不作聲地把被子整了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