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十二年,北洋政府正一派欣欣向榮之意,而在這一片白色之下暗藏著的是血腥的紅與渾濁的黑暗。四處軍閥割據(jù),明明是一個國家,卻愣是分割出了好幾種模樣來。
而整個國家最大的共同點,大概便是兵痞了吧。哪也躲不開。
一開始不過是一場爭房子的鬧劇,卻隨著士兵的增加,局勢越發(fā)的混亂起來。不久便波及到了這里。
揚波先是站在門里,見門口的鐵門被幾個鬼迷了心竅的小兵卒子撬了開,便走了出去。他手上的槍自然是讓對方有些忌憚。但是隨著時間的流逝,手里帶了槍的也有不少聚集了過來。
附近的幾戶人家都遭了殃。揚波這一處玫瑰公館雖然不大,卻看著精致,也有不少人心動。哪怕門口站著一個拿著槍的男人。
人是群體性動物,若是一個人起了賊心,自然會隱藏起來,但若是多了,那便不好說了。當(dāng)數(shù)量達(dá)到一定的界限,這一柄小小的手槍便不叫人放在眼里了。
自古財帛動人心嘛。
首先沖出來的是個滿臉橫肉的中年男人,手里拿著一把毛瑟手槍。他囂張地沖地上啐了一口,一腳踹開門,沖了進(jìn)來。
站在后頭的陸欆翊只覺得情況不好,腦子里開始飛快地思索起撤退的路線來。
而站在前頭的揚波呢,抬起槍沖著那歹徒,便是一下。子彈竟直直地打中了對方的手槍,卻沒有傷及握著槍的手。這槍法真是讓人不得不拍手叫絕。
亮了這一手,也叫在場所有發(fā)熱的頭腦都冷靜了下來。
只是陸欆翊仍然不看好揚波的做法。手槍能有幾發(fā)子彈,就是殺了一個,剩下的十九個,也足夠?qū)⑦@座公館踏平了。
揚波接下來的舉動,卻又叫他吃了一驚。
“我知這亂世,諸位也是養(yǎng)家糊口的人。不成敬意,為各位送上一點酒錢?!比羰沁@一句叫這群求財?shù)谋π老财饋恚乱痪?,便叫他們落入了無底的地獄之中。
“我與程營長也略喝過幾次酒,知道他喜歡哈德門香煙,我這兒一箱就是為他備著的,正好你們來了,一塊帶去吧?!?p> 幾個兵卒相互看看,錢也不敢拿,垂著頭,抬著那香煙箱子便跑了。和營長喝過酒,抽過煙的交情,他們這幫底下的雜碎哪敢伸手要錢啊。
前頭先沖進(jìn)來的大漢簡直像是一座雕像,嚇得進(jìn)退不得,還是揚波給他塞了兩塊大洋送出去的。
這一場風(fēng)波不知道打亂了多少人的日常,只是對于揚波來說,好似什么都沒有發(fā)生一般地淡然。他收了手槍,叫小伍去修門,又去廚房端了一碟子松糕才去找莊叔頤。
站在一旁,一槍未開,什么也沒做的陸欆翊愣了許久才反應(yīng)過來。事情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好家伙,怪不得舅父夸他好本事呢。
“哦,松糕。這個好?!鼻f叔頤捏起一小塊,開心地吃了起來,隨手將空了的杯子遞給揚波?!皼]了,幫我倒?!?p> 揚波立即便去重新取水煮茶,半點不耐煩也沒有,一遍一遍地聽她使喚。
這可真是叫陸欆翊看了好一出變臉。剛剛的冷酷和淡然,在自家小表妹面前,好像都被風(fēng)吹成一陣灰,半點影子也瞧不見了。
最后倒是他看不下去了。
“榴榴,你也差不多了。一上午盡是在吃了。馬上就快要吃午飯了。我看大舅父是必定要擔(dān)憂你,回來看你一回的?!?p> 陸欆翊這一句,叫吃得不亦樂乎的莊叔頤驚醒了。“糟糕。阿爹要是知道我不在家里,那可就麻煩大了。”說罷,單腳跳著,便要回去。
“阿年走吧。你說中午李嬸會燒什么好吃的。我想吃目魚膏了?!鼻f叔頤跳了幾步,就被阿年一把扛了回去。“啊,嚇我一跳。也好,自己跳也累得慌?!?p> “不行?!标憴荞聪胍膊幌刖秃傲顺鰜?。
“表哥,怎么了?”莊叔頤奇怪地扭頭看他。那雙澄澈的眼眸里比秋季的天更干凈,像個孩子似的。
陸欆翊嘆了口氣,還不過是個孩子啊?!澳阆聛?,我扶著你走,總不能叫揚波這樣抱你出去,也太不像話了。”
莊叔頤對著他做了個鬼臉,譏笑道。“迂腐。”
“我迂腐,我迂腐行了。反正不行就是不行。你給我下來?!标憴荞醋哌^去便想將她從揚波懷里扯下來。但是沒有成功。
“疼,表哥?!鼻f叔頤假模假樣地喊。
“你下來,若是敢這么上街去,我只能去告訴大舅父了?!标憴荞粗缓米隽怂畈恍嫉耐{。
但是莊叔頤也只吃這么一套。她癟了癟嘴,輕輕扯了扯揚波的袖子。“放我下來唄。要是被阿爹知道,非得扣我的書不可。”
“我?guī)湍阗I?!睋P波沒有放手。
莊叔頤立即開心起來,但還是堅持自己下去走?!八懔?,我可不能便宜阿爹了。對了,我上次沒看完的書呢?”
“在臥室里?!睋P波無可奈何地放了手。“你慢點。這樣走,右腳不疼嗎?”
“疼?!鼻f叔頤那是被家人放在心尖尖上的寶兒,但只是這么一點路程,怎可能叫她累呢。說是疼,不過是照例子的撒嬌罷了。
“你等等?!睋P波安撫了莊叔頤,先叫小伍去拿書,然后自己出去了。不一會兒,抬著一輛輪椅進(jìn)來了。陸欆翊就這么看著莊叔頤樂成一朵花,給抱上輪椅推出去了。
“你至于嗎?就這么一點傷?!标憴荞从X得這事夠他樂一年的,但是跟著一塊走,實在是太丟臉了。
“不至于。我偏要坐?!鼻f叔頤拿著書,氣嘟嘟地懟他。
“容易傷到另一只腳。”揚波短短地一句便將陸欆翊嘴里所有的話都給堵了回去。這還有什么說的呢。
陸欆翊就這么一路跟著這倆傻子回去了。哪有人傷了腳趾坐輪椅的,這可比《笑林廣記》樂子大多了。
不過,等莊叔頤坐著輪椅進(jìn)了偏門,便叫她爹逮了個正著。
“莊叔頤!我叫你在家待著,你又上哪去了?”莊世僑坐在辦公桌前念著自家閨女的傷,一上午都坐立難安,翹了班早退回來的。
誰知道一回來連個人影也沒看到,可不氣壞了。
“啊呀,我的腳。好痛啊。”莊叔頤看了自家老爹鐵青的臉色,立即低頭抱著腳大嚎起來。
莊世僑一開始還能板著臉教訓(xùn)她?!澳氵€知道腳疼。真腳疼,我叫你在家呆著別去上學(xué),你怎么就亂跑呢?你這丫頭,半點也不聽話。”
莊叔頤不應(yīng)聲,只一個勁地哀嚎。陸欆翊先前被唬住了,但是見她臉上半點意思也沒裝出來,也就知道這丫頭就是騙人的。
“真的疼啊,哪疼?藥呢?揚波快去拿藥?!?p> 也就剩下那兩個天天被人耍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的男人,還是老樣子上了當(dāng)。但是那又有什么辦法呢,大概是前世欠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