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走吧,讓你嬸嬸們等急了就不好了。”柳椒瑛合上小佛堂的門,對莊叔頤說道。
莊叔頤沒說話。她心里想的卻是,那兩人坐一塊,吵也要吵一二個小時,哪想得到別人啊。不過,這樣的話,她是不敢對阿娘說出口的。
三個人往回走,正和柏宇迎面碰上了。柏宇見了柳椒瑛,那是立時便松了口氣,三步并作兩步走了過來?!疤?,那頭的差人送了月餅?!?p> 送月餅?莊叔頤覺得奇了怪,她家里中秋收人家的孝敬不知道多少,只不過是一盒子月餅有什么好大驚小怪的??窗赜钸@臉色,簡直不像是收了禮,倒像是被鬼敲了門。
做小姐的莊叔頤弄不清,做主母的柳椒瑛可不這么糊涂。她一聽這沒頭沒腦的話語,也立即知道頭尾了?!凹热凰麄兯蛠砹?,便是要和解了。我們也不和他們僵著。去挑幾盒送去。”
“阿娘,是誰送的月餅?”莊叔頤那旺盛的好奇心又起來了。
“還有誰,不就是那個……你小孩子家家的,管這么多做什么。走,你嬸嬸們該等急了。”柳椒瑛牽著她走,就是不肯說。
這一日的賞月,莊叔頤終究是沒能好好地享受。
眾人正興起談樂,守門的王貴神色慌張地前來稟報?!疤?,不好了。那個人又來了?!?p> “什么?怎么會在這個時候。不去理他,便說老爺不在家?!绷风荒蜔┑剌p蹙眉宇。老爺那窮疙瘩的庶弟實在是叫人不想見。比剛才那送月餅的人家還叫人不待見。
“可是他求見的是大太太。說是表少爺既然送了香水來給親戚,也該有他那口子的一份。太太,都在門口叫喚開了,我看實在是不像樣,才進(jìn)來稟報的。”守門的王貴也是實在沒辦法了。
“帶去偏廳,讓他等老爺回來。我是深宅婦人,不見外客?!绷风幌雭G了莊府的顏面,只好還是用了老辦法。
“好的,太太?!蓖踬F連忙出去了。
“那家伙上次差點燒了我們的房子,居然還有臉來?!鼻f叔頤擼起袖子就氣沖沖地想去把他趕走,卻被阿娘攔住了。
“你給我站住。他就是再不像樣子,也是你阿爹的庶弟。也是你的叔叔。難道你想去打他一頓?”柳椒瑛雖然不喜歡那個人,但也沒有想過要讓自己的女兒落下被人置喙的把柄。
“哼,他才不是我的叔叔呢?!鼻f叔頤氣得不行。阿娘就是喜歡息事寧人。那種上門來的地痞無賴,合該用長棍子打出去,才好呢?!罢l家里人惦念自家的財產(chǎn)早點敗光,巴不得丟了自家的臉面呢?!?p> “不許說胡話。揚波攔著她。要是她做了什么事情,我拿你是問?!绷风f完,莊叔頤便熄了火。她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但要是連累了阿年,她會心有不安的。
可是她還是不甘心。
那個地痞無賴雖然是她祖父的庶子,是她阿爹的庶弟,但是在她祖父去世之前便做下諸多惡事,被她祖父逐出了家門。如今花光了分到財產(chǎn),貧困潦倒地住在永寧城里的犄角疙瘩里,每逢節(jié)日便上莊府來討些賞銀回去過日子。
他每次來都要將這家里鬧個雞犬不寧。若是她阿爹在家,還要被氣得幾天咳嗽,好不了。阿娘就聰明多了,從不肯見他,便將他擱在外院,任他鬧任他瘋,就是不管他。
但就是這樣,那潑皮無賴竟然還能做出幺蛾子。他在外頭傳,她阿娘將莊家的財產(chǎn)都敗光了,就為了養(yǎng)閑漢,給她爹戴了頂鮮艷的綠帽子。呸!
莊叔頤在心底狠狠地啐了他一口。但是當(dāng)著他的面,她卻做不出這動作。做姑娘真是不公平,就是罵人幾句,也要被說是沒家教。就算,那個人該罵、欠罵。
“榴榴,你在想什么?”揚波這么出聲來問,絕不是沒有緣故的。因為這丫頭含著這一口月餅已經(jīng)好一會兒了,竟不咽下去,委實叫人覺得奇怪。
莊叔頤這才回過神來,當(dāng)著眾人的面,她敷衍道?!皼]什么,就是想阿爹了。他喜歡的棗泥餡的有沒有剩著?”
這句當(dāng)是廢話。雖然那莊世僑在妻女面前沒有半點威嚴(yán),但是也還是這莊家的大當(dāng)家。誰敢昧下他的東西呢?
揚波一聽便知道她在愁些什么。在眾人面前沒有多問,等只剩下他們倆個的時候,再開了口。“你在想那莊志平?”
“恩?恩?!鼻f叔頤還是想了好一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這名字的主人便是令她愁得頭大的家伙。“對。我就是不甘心。阿娘一定又是拿了幾塊大洋將他打發(fā)走的。否則我看他能在外院呆到明天早上?!?p> “這倒是不假?!睋P波知道。貪財?shù)娜酥灰琴嚵松蟻?,那便如同吸血的螞蟥,不沾點腥撕點肉沫下來,那是不可能的。
“我在想,怎么給他個教訓(xùn)?叫他再也不要來了?!鼻f叔頤托著下巴,翻來覆去地想主意?!罢覀€麻袋套了他,打一頓?不好不好。說不準(zhǔn)他就要憑著那一身傷來討可憐了?!?p> 揚波替她披上一件薄衣,將煮好的奶茶倒了一大杯,放在了她的前面?!芭帧!?p> 莊叔頤摸著那暖烘烘的杯身,回過神來?!皩α耍⒛?,你幫我想。我想得頭好痛。快幫我想個好點的主意,既能嚇到他,又不會給阿娘惹禍?!?p> 其實這也是個難題。這不能,那不行的,單單是分寸便叫人難以掌握。
揚波卻連眉宇也沒有皺起半分,輕描淡寫地回答道。“那不難。他向來愛酗酒,只要在他的酒里下點東西,便叫他幾天好受的?!?p> “不行不行。太輕了?!鼻f叔頤撅起嘴?!霸傧?,再想。”
揚波想了想,再提了一個意見。“趁他睡著了,找輛馬車送他去那荒郊野外,這一番嚇,大抵他是能受到些教訓(xùn)?!?p> “不行,不行。萬一他被野狼山豬叼去了,以后查起來,那便麻煩大了?!鼻f叔頤連連搖頭。
這下?lián)P波一時之間也想不到好的了。
莊叔頤知道是自己要求多,便也不去催他,舉起杯子,喝了一大口熱騰騰的奶茶,悠悠地舒了一口氣。這奶茶煮得可比月桂煮的好喝多了。
這真是奇怪,月桂常年累月地煮這些東西,竟然比不上一個偶爾才做一回的阿年。都說女兒家的手巧,怎么他的手比女兒家的還要巧這么多?
莊叔頤換了一只手撐著下巴,光明正大地盯著揚波看。他這會子正在沉思呢,便是她拿根針扎他一下,說不準(zhǔn)都不會讓他發(fā)覺。有如此良機,她當(dāng)然要多看幾眼了。
今天確實是中秋,可是天上的月亮卻怎么也不及眼前的青年明亮。他有著干凈利落的短發(fā),舒服端正的五官,手指纖長又寬大。
他看上去有些柔弱,可是莊叔頤知道,他的肩膀有多寬廣,他的雙手有多有力,他的懷抱有多可靠。
但是他的手常常很冰冷,冷得像冰雕成的,讓人情不自禁地想去溫暖,去融化,去牽絆。
她癡癡地望著他,幾乎像是那朵向陽的花朵一般。
而那樣飽含秋水,濃烈到極致的目光,真的會有人感受不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