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千嬌萬寵長大的人應(yīng)該是不會理解這份悲哀和無奈的。
但是莊叔頤明白。
她明白萬事有輕重之分，她明白萬般無奈的選擇，她也明白被放棄時的那份絕望。
“別放棄你自己。你可以活下去，不管過去和現(xiàn)在會如何，在活著的未來，一切都是可以改變的。只要你活下去，必然會遇到，將你視作珍寶的人?！?p> 莊叔頤拼命地為她做人工呼吸，按壓她胸口的手卻抖得如篩糠。她怕這個孩子真的會死，會死在這個她什么都沒得到的日子。
“別死。活下來吧。你睜開眼睛，你還有未來可以期待的。相信我！”莊叔頤的嗓子里全是腥甜的味道，她喊得太用力了。
她抱著柔弱似無骨的孩子，心慌至極。別死在這里，別死在這個什么都沒有的日子，別死在黎明前的黑暗里啊。
她一想起這個，便覺得心中的痛苦便如潮水般涌來。她看著這個孩子，便會忍不住想到自己。
她擁有的現(xiàn)在，是那一夜暴風(fēng)雨中的自己所無法想象的。若是她死在那個暴風(fēng)雨的夜里，那么她該是多么的絕望啊。
“他們不愛你，將來會有人愛你的。像對待花朵一般溫柔地對待你，愛護你，與你共度一生。所以在不知道未來情況下，求你別死在這里?！?p> 別死在這一無所有的現(xiàn)在啊。
她的呼喚，終于將那孩子喚醒。
“咳咳咳咳……姐姐，真的會有嗎？”那雙滿是淚水的眼睛，祈求似的詢問。
“會有的。一定會有的?！鼻f叔頤看著她，溫柔地回答，淚水卻反倒流淌得格外暢快。
衛(wèi)君晞?wù)驹谒砗?，反倒是有些看不透她了?p> 她是莊府的三小姐，這永寧城對她的評語，最多的不過是她會投胎罷了。打碎價值千金的古董算不得什么，作為莊氏第一個進入祠堂的女子，她被親族寵愛的現(xiàn)實還需要被質(zhì)疑嗎？
不需要。
她應(yīng)當(dāng)是被溺愛得長大的，她應(yīng)當(dāng)活得很好，她應(yīng)當(dāng)不會露出如此痛苦的表情。
“叔頤?！彼脑捳Z在那張淚流滿面的臉孔前，顯得有些蒼白了。
“我沒事，只是太高興了一些?！鼻f叔頤微笑著對他說，明明眼角的淚水還沒有流盡。她的痛苦似乎不需要說出來，只看她的雙眼，便能了解。
“她是我的孩子，我想怎么對她，就怎么對她。她的命是我給的?！蹦莻€女人依然咄咄逼人。
“命你既然給她，就是她的了。你若想收回，便要想想自己的腦袋有幾個。律法可允你殺人？”衛(wèi)君晞走到前面，將莊叔頤護在后面。
這個位置，莊叔頤呆過許多次，而擋在前面的那個人總是阿年。
“什么殺人！她是我生的。我就是把她打死了，關(guān)你什么事？”那女人伸手便將衛(wèi)君晞推開，鄉(xiāng)野女人的力氣可比文弱書生要大得多。
“你這潑婦?！毙l(wèi)君晞用了大力氣，也沒能將她攔住。
莊叔頤倒是不緊不慢，她轉(zhuǎn)過頭去，如地獄中的鬼怪，一雙眼睛凄厲得可怕。衛(wèi)君晞被唬了一跳，他以為她會說道理。怎知她開口便是。“多少錢？”
“什么？”那喋喋不休的女人竟在瞬間便安靜了下來。
“你要多少錢，我出。”莊叔頤冷冷道。
“哎呀，莊三小姐就是大方。都是我不對，您別介意啊。我家的丫頭片子，不不，我女兒會洗衣做飯，什么都會。您買下她，可值了?！蹦桥司瓜褙溫浀男《咸喜唤^起來。
“多少錢？”莊叔頤站起來，直視著她。
“十塊大洋。不不、二十塊?！蹦桥霜{子大開口。
“成交，寫下信書。若是以后，你再來糾纏與她。我便割下你的舌頭。你知道的，我家大業(yè)大，不過交些罰錢罷了。既沒有危害性命，自然也不需要別的處罰?！?p> 這威脅話語說來既囂張又跋扈。叫這么個稚嫩的女孩子來說，卻顯得格外的可笑。在場的眾人卻笑不出來。她說得太真，說得叫人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想想，這便是衛(wèi)君晞見到的莊叔頤的第三個面了。他不僅是吃驚，更是歡喜和失落。她絕非是池中魚，可惜即便是天空翱翔的龍，也是別人天上的。
那孩子看著母親得了銀錢離開的背影，揪著莊叔頤的袖子，咬緊了牙關(guān)，一聲哭嚎也沒有。她沒有哭，莊叔頤的眼淚卻還在流。
“姐姐，你別哭。你看，九娘也不哭了。”那孩子乖巧極了，還用自己的袖子去擦莊叔頤臉上的淚水。
“你叫九娘嗎？九娘，酒娘。原來你是個圓子啊?！鼻f叔頤臉上越發(fā)的臟了，誰叫兩個人剛從水里上來，身上還是濕的。
“恩。阿姐們也是這樣叫我的?！本拍镄ζ饋恚谥械难例X掉了幾顆，顯得十分稚趣。
“我們，先回去吧。這樣濕著容易生病。”莊叔頤將自己干的衣服先披在了九娘身上。“把里面的丟了吧。先穿我的?！?p> “這樣不行，叔頤，你會生病的?！毙l(wèi)君晞立即脫了自己的外衣披在了莊叔頤身上。
“謝謝。我們還是快點回去吧。確實有點冷了?！鼻f叔頤說著，便打了個噴嚏。“瞧瞧，要是傷風(fēng)了，非得被外婆罵不可?！?p> 三個人隨便收撿了莊叔頤脫下來的衣物，便往回趕。
“沒想到你們姑娘家身上穿了這么多衣服。”衛(wèi)君晞先是不好意思，再是便打趣起來了?！罢媸瞧婀郑阋粋€人穿著時都不覺得多?，F(xiàn)在三個人拿還不停掉?！?p> “我也奇怪，春梅是怎么幫我穿上去的。這跟裹個球有什么區(qū)別？”莊叔頤自己也是說著便笑了。
這不，這才說了幾句，莊叔頤手上的領(lǐng)子便掉了下去。莊叔頤嘆了口氣，抱著東西彎下腰去摸尋掉在地上的東西。
秋季的路野總是長著許多不知名的野草。有的十分美味，莊叔頤曾很喜歡；有的不僅不能吃，還有刺。莊叔頤無意之間碰到的便是后者。
指尖那一點刺痛，便叫莊叔頤覺得不妙。她心想過不會出血了吧，又想，不過是一滴血有什么好怕的。都是被阿年保護過度的關(guān)系，害得她自己的膽子都小了起來。
如此輕敵。莊叔頤低下頭試著去看那受傷的手指。
視野突然便被完全的黑暗覆蓋。
“叔頤！”
她被一個充滿寒氣，有些冰冷的胸膛擁入懷中，可是她耳畔的聲音，卻比這世上任何東西都溫暖。她愛極了這份柔軟。
千鈞一發(fā)這個詞，對于莊叔頤而言，只意味著阿年。
“榴榴，不是說過，叫你不要看嘛？你難道不知道自己是怕血的？”
明明是責(zé)備的話語，卻溫柔極了，像雨露親吻花朵。
莊叔頤只覺得心口的那份空白被填補得滿滿，滿得似要溢出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