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窖里藏了一夜,炮聲總算是停了。揚(yáng)波將莊叔頤按在里面,叮囑再三,不叫她出去。“我去探查一下。”
“不行。太危險了。萬一他們不看人就打槍呢?”莊叔頤抱著他的胳膊,不叫他走?!安恍?,你不能出去?!?p> 兩人正僵持不下,地窖的門猛地被打開了。
莊叔頤心跳躁動,只覺得大事不好。
“誰在里面!”門口的兵士問了一句,便沖里面開槍。
幸好揚(yáng)波早就警覺,和莊叔頤藏了起來。這才沒有被誤傷。“有人,我們是被綁來的。我們是永寧城莊府的人?!?p> “永寧城莊府?哪個莊府?”對方這一句話問出來。莊叔頤就覺得害怕。他竟不識得莊府?他是外面來的,而且一定是剛來的,才會不知道。
莊叔頤只覺得自己剛出了狼窩又進(jìn)了虎穴。這不會又是一窩披了皮的土匪吧。
揚(yáng)波溫柔地安慰她?!皠e怕。我在呢。”
莊叔頤抱住他,瑟瑟發(fā)抖。她嚇得厲害,揚(yáng)波一摸她的額頭,便知道她又發(fā)起燒來了。一想到她受的這些苦,揚(yáng)波就恨不能將那群傻子扒皮抽筋。
“我們是永寧城教育局局長莊世僑先生府上的?!边@個名頭總算是好使了。那士兵總算不隨便地浪費(fèi)子彈,給了他們一個露面的機(jī)會。
揚(yáng)波先出去的,莊叔頤牽著他的手,跟在后面。“這位大哥,不知你們是哪個連隊的?”
“走,走,走?,F(xiàn)在亂著呢,沒工夫理你們。去那邊等著吧?!蹦鞘勘>氩豢?,手握著一把槍,蹲在地上,靠著石壁,從口袋里掏出一根煙,顫顫巍巍地從冒著煙的草堆上接火,然后閉上眼抽了一口。
莊叔頤盯著他看了兩眼,只覺得稀奇。她不是沒見過兵,但是總覺得他和她見過的不大一樣。
“尖果兒,看什么?”那老兵抽了兩口煙,眼睛都不需要睜開,就知道她在看他。
“說我嗎?”莊叔頤一聽便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
尖果兒是北邊的方言,說的是漂亮女孩。長這么大從沒被別人夸過好看的莊叔頤自然是喜笑顏開,連眼睛都笑成了一條細(xì)縫。
“難道你旁邊那個也是個果兒?”那老兵聽了,一邊吐著煙圈,一邊笑道。
“那倒不是?!鼻f叔頤從前住在北京,對于北邊的方言還是了解一二的。莊叔頤這時候還是站在地窖里面的,一邊和他說著話,一邊往外走。
“尖果兒,真是有膽,進(jìn)了賊窩,還笑得出來?!崩媳此且慌商煺娴臉幼樱灿X得稀奇。“一看就知道是好人家的姑娘?!?p> 揚(yáng)波一出來便回身想將莊叔頤塞回去,沒來得及阻止她,便叫她探出了頭。
“啊——!”莊叔頤那尖叫還沒有半截,一下便暈了過去,差點(diǎn)就從階梯上滾下去了。揚(yáng)波將她抱起來的時候,她的嘴唇都嚇得發(fā)白了。
還是叫她見了血了。
這樣的嬌女子除了溫軟的閨閣,恐怕別的地方也養(yǎng)不出來了。莊叔頤這見不了血的毛病也不是這兩年的事情。
揚(yáng)波深嘆了一口氣,趕緊用力掐她的人中。莊叔頤受了痛,驚醒過來,見了揚(yáng)波,瞪大了雙眼,緊緊抓住他的衣襟,幾次大喘氣才將心中的氣吐了出去。
她尖叫道?!鞍⒛?,別死!”
“我不會死的,都過去了。榴榴都過去了。沒事了。沒事了。”揚(yáng)波抱著她騰出一只手趕緊捏了捏她的耳垂?!安慌?,榴榴,看看我,我身上沒有血,不是我的。”
“血,血,都是血。阿年,都是血。我看到了,血,你的血,我的手上都是你的血。阿年,你別死,我求你……”莊叔頤摟緊了他,將自己埋進(jìn)他的懷里。
“不死。我不會死的。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我們不是約好了的嗎?榴榴,你睜開眼睛看看,不是我的血。我沒有受傷?!睋P(yáng)波輕聲哄她。
“我害怕阿年,我害怕。他拿著刀,他拿著刀,他拿著刀過來了。阿年,阿年,他過來了,阿年!”莊叔頤嘶吼著,滿臉都是淚水。
她睜大了雙眼,迷惘得失去了眼前的景象,只映襯出了多少年前那場暴風(fēng)雨之中的血腥和恐怖。
也許別人能輕易從困境和痛苦中走出,但是一個孩子卻很難走出來。她雖像個孩子,卻已經(jīng)不是孩子了。
那一夜的風(fēng)雨,逼得她長大,不得不睜開眼去看這個真實(shí)而又殘酷的世界。
“他死了,他已經(jīng)死了。榴榴,別怕,他已經(jīng)死了。他打不過我,他打不過我。你忘記了嗎?最后他死了,我親手殺了他?!睋P(yáng)波捧著她的臉,讓她不得不與自己對視。
“他……死了?”莊叔頤望著他的雙眼,整個人都像是木偶一般傻愣愣的。
“他死了。”揚(yáng)波一遍一遍地重復(fù)地回答她的問題,耐心極了。
過了許久,莊叔頤才慢慢地恢復(fù)了平靜,烏黑的瞳眸倒映出了他擔(dān)憂的臉?!鞍⒛?,你不會離開我吧。你不要死,好不好?”
“我不會離開你的。我保證?!睋P(yáng)波替她捋了捋散亂的頭發(fā),溫柔地望著她。
“我們約定好,你不能離開我的?!鼻f叔頤伸出手,緊緊地勾住了他的小拇指?!凹s好了,不許反悔哦?!?p> “不后悔?!睋P(yáng)波輕柔地用手捂住她的眼睛,將她抱上了車。
那蹲在地上抽煙的老兵笑著說道。“小哥,你這是要栽啊?!?p> 揚(yáng)波嘆了口氣。
“上了賊船不好下?!?p> 兩個男人相視一笑。
莊叔頤昏睡了許久,進(jìn)府的時候還毫無知覺,不知自己這番模樣引起了多少腥風(fēng)血雨。等她迷迷糊糊地醒過來,已經(jīng)過了兩天。
“阿年呢?”莊叔頤在一片昏暗中醒過來?!艾F(xiàn)在是什么時候了?外面怎么這么吵?阿年呢?”
“現(xiàn)在是早上三點(diǎn)。小姐您餓壞了吧,這兩天只喝了些米湯進(jìn)去。”月桂小心翼翼地回答,想蒙混過關(guān)。
莊叔頤早就看破她的套路了,立時便拆穿道。“阿年呢?先回答我,阿年呢?我要見阿年!”
“小姐,李嬸在廚房里熬了香濃的小米粥,熬了好幾個時辰呢。還有新曬的咸魚,還有剛炒的鹽蝦……”春梅那是趕緊轉(zhuǎn)移話題。
莊叔頤卻半點(diǎn)沒有上當(dāng)。她見她們不肯直說,立即便掀開被子,就要下床去找他。
眾丫鬟那是嚇得花容失色,連忙圍上來,小心地勸解道?!靶〗?,您別這樣。現(xiàn)在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什么沒辦法的事情?我要見阿年!”莊叔頤有些心慌。若是阿年在府里,這幫人是絕不會不讓他來見她的。只有阿年不在。
可是她都不舒服,阿年是絕不會走的。除非阿爹阿娘為她遇上這次的事情遷怒了阿年,不許他待在府里。
“榴榴?!绷风鴽]進(jìn)院子就聽見莊叔頤撒潑的聲音了,快步走了進(jìn)來?!拔业膶氊愋母?,你可嚇壞阿娘了。你嗓子都啞了,別說話了。”
可是對于莊叔頤來說,此刻別說是嗓子啞了,便是有人拿刀子抵著她的脖子,她也絕不會停止呼喊的。
她一心一意只想著見到那個不顧一切護(hù)著她的青年。
饗君
小劇場 榴榴:我有病。見血就瘋了。 阿年:我有病。見你就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