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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劍成凰

第二章 碎了三個碗

御劍成凰 倚知淺 3394 2018-01-15 14:04:44

  無論是酒樓上的書生還是方才在巷口遇見的道士,在女童心中都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顆小石,漣漪過后便被湖面吞沒到半分痕跡也無。

  對左恒來說,不被窮巷里面喜歡搶人錢財?shù)哪菐妥訍汗鹘俚?,安穩(wěn)地回到家才是比較重要的事情。

  她的家在窮巷比較靠里面的地方。

  那個地方與其說是家,倒不如說是一間破茅屋,屋頂塌了小半邊,大門漏風(fēng),墻壁上還時不時簌簌往下掉幾塊土灰,實在不像是能住人的地方。

  已經(jīng)過完年的左恒八歲,這間屋子也住整整了八年。她眼睜睜看著屋子從簡陋卻整潔變成的這個樣子,變了許多事情,自始至終唯一沒變的就是那份安心。

  而現(xiàn)在,安心也快沒有了。

  女童進(jìn)了屋,面無表情地將從里面把門反鎖好。她在巷口的時候算卦耽誤了不少時間,天色已經(jīng)不比之前,她家又在陰面,此刻屋內(nèi)灰漆漆的,許多東西都模糊成一團黑。

  但還是能感覺出來屋子里面亂糟糟的,明顯是有人來翻找過樣子。

  她撿起剛進(jìn)屋就踩到的一小段蠟燭,從懷里掏出兩塊半截手指長的火石。

  摳門如左恒,像火折子這種相對較貴、用多了還會失效的東西是絕對不會買的。她寧愿自個兒想慢慢打火石生火。況且火石打多了,慢慢也就有技巧了。

  火苗在燭芯上竄起,昏黃的光以女童半截蠟燭為中心擴散開來,填滿了半邊屋子。

  屋內(nèi)確實很亂,瓶瓶罐罐都被隨意踢倒在地上,缺了半扇的柜子大開著,里面的疊好的衣物全部被揉成一團,連床也沒有幸免于難,被子直接被劃了幾道口,露出發(fā)黃的老棉絮。

  左恒看都沒看這些,拿著半截蠟燭就走向墻角。

  意料之中,備用的藥簍早就不知道滾去了哪個角落,只有一把遍布銹痕的藥孤零零立在那里。

  還好地面沒有被翻動過的痕跡。

  她將手上的小半截蠟燭放立在一旁,持著藥鏟開始挖土,直至地里冒出一個的箱子小半輪廓。

  左恒脫了鞋,赤著腳蹲在地上,把今日賺來的銅錢一枚一枚從鞋底里面摳出來丟到箱子里。聽著箱中錢幣叮當(dāng)響,女童漆黑的瞳孔也多了幾分亮度。

  確認(rèn)錢都已經(jīng)放進(jìn)去之后,她才寶貝似地合上木箱,把方才從周圍挖出來的土又小心翼翼地填了回去,又剁了好幾腳,讓地面好平整些,看不出被挖開過的樣子。

  財不能外露,會被搶走。

  左恒有無數(shù)次看見巷子里的那伙混混粗魯?shù)仵唛_家家戶戶的門,吆喝著“收租”時的樣子,越是窮人家,他們的態(tài)度也就越無理蠻橫。

  對付左恒這樣孤苦無依的就更簡單了,也不管在不在,直接就闖進(jìn)屋子里面,恨不得次次翻個底朝天。

  所以左恒的錢從來都是藏一大部分,露一小部分。

  屋子里什么錢也沒有,那伙人會起疑心不說,可能還會變本加厲地搜刮。

  左恒的手探向了床頭的小陶罐,里頭原本有八文錢,現(xiàn)在空空如也。

  下次只放五文錢就可以了,左恒面無表情地下了決定。給得越多人越貪心。

  然后她看見了許多瓷片。

  她進(jìn)屋的時候先想到的是錢,只大概環(huán)視了屋內(nèi)狀況。小半截蠟燭的光太過晦暗,隔遠(yuǎn)了地面上有什么也完全看不清,以至于她快收拾到桌子邊上的時候才看到地上的狼藉。

  左恒家的桌子上一直都有三只碗,尺寸依次減小。

  現(xiàn)在它們?nèi)克樵诘厣?,再也分不清彼此?p>  左氏還在的時候,身體一直不大好。鋪子里頭的藥太貴也買不起,在藥鋪掌柜好心施舍了方子后,全靠左牧之上山采藥吊著。

  左恒快六歲那年,左牧之冒雨山上采藥遇著了山洪,連尸體都沒留下。

  于是圍著小破木桌吃飯的成了兩個人,只是多出來的那一雙碗筷沒撤過。

  左牧之死后左氏身體就越來越差,人如風(fēng)中殘燭般,精神也一日不如一日。

  也就是那時候起,六歲的左恒開始學(xué)著她爹上山采藥,一半給左氏熬藥,一半賣了貼補家用。

  哪怕左桓拼命從山上的猴子那里搶來小半截的人參,每天加一點在藥里,左氏還是沒能熬過年關(guān),死在了除夕的晚上。

  年初一的破木桌上依舊有三副碗筷,吃著冷飯的只有左恒一人。

  一直到現(xiàn)在都是如此。

  可現(xiàn)在什么都沒有了。

  左恒費了很大力氣才讓自己沒有沖到那伙人的面前去討理,她一步步挪到床板那里,艱難地爬上了床,一把用被子蒙住了腦袋。

  現(xiàn)在還打不過,不能去,否則爹娘要擔(dān)心。

  她緊緊閉上了眼,腦子里全是三只碎掉的碗。

  第一次上山采藥的時候背上勒出兩條血痕腳板磨出血的左恒沒有哭,守著娘親去世的左恒努力沒有哭,和罵她煞星的窮巷少年打架差點廢掉半條手臂的左恒也沒有哭。

  女童縮在被子里輕聲嗚咽了幾下,最終還是沒有哭。

  娘說過,女孩子的眼淚是珍珠,不能哭,哭了要掉錢的。

  只是這口氣卻怎么也沒有辦法咽下去,心中只有委屈。

  ——我都已經(jīng)這么讓步了,為什么還是要這么不肯放過我呢?

  今年八歲的女童心里能讓步的事情很多,能舍得的東西也很多。

  其實每次路過私塾聽到朗朗書聲的時候她都會跑得慢些,也很想去讀書。

  但當(dāng)私塾先生李修宜真的這么開口了,左恒卻不要了。

  想讀書的欲望是可以舍棄掉的。

  還有關(guān)于錢的事情。

  如果有錢的話,她爹就不會上山采藥,她娘也不會活活病死。

  她比誰都怕窮,卻還要把辛苦上山采藥換來的銅錢往陶罐子里扔,等著人來把它們搶走。

  活著本來就很難了,如果舍得能讓她稍微過得那么舒坦一點,她不介意都舍棄掉。

  可是有些事情是和活著一樣重要。比如爹娘,再比如爹娘說過的話。

  左恒根本沒有辦法甘心。

  如果混混頭子馬老大落單,能殺了他嗎?

  她這樣問自己,渾身上下就和澆了盆涼水似的,突然就冷靜了下來。

  這時屋外有人敲門。

  左恒頓時戒備,抄著那半截蠟燭下了床,攥住了被藏在袖中的小塊鐵片。

  隔著門縫隱約看出門外是個孩童的身影后,她把那塊鐵片又收進(jìn)了袖子里。

  她開了門,也不說話,只是看著來人。

  來人是個有些長相微憨的小胖子,被左恒這么盯著有些發(fā)怵。

  小胖子沒見過像左恒這樣又兇又怪,因為一句話發(fā)瘋,不要手臂也要把人嘴巴打爛的姑娘。

  “左、左恒,明天有好多人要去富巷那邊鬧事去,我娘問你要去嗎?”他問得小心翼翼。

  隔三差五就到富巷那邊撒潑打滾,不要臉皮地湊到別人跟前討點好處,幾乎已經(jīng)成了窮巷一些人家的傳統(tǒng)。

  “不去?!背种灎T的女童干脆利落地拒絕了他。

  左恒眼前的這個小胖子叫吳德,母親是個獨居的寡婦,家住在附近,算是有些人情來往。有時候吳寡婦想起來,也會順帶問她要不要一起跟著去鬧一鬧。

  左恒從來都是搖頭,因為爹娘希望她能堂堂正正做人。

  不過這次她可能沒法堂堂正正做人了。

  她想到了一件事情。

  “吳德,馬老大他們?nèi)???p>  ……

  ……

  夜半。

  半圓的玉盤掛在天上,月華泄了一地,外面反而比連窗戶都沒有的屋內(nèi)更亮堂。

  穿著破布麻衣的女童蒙上了大半張臉,從馬老大家矮小的院墻翻出,走過月下微微反光的青石街,頭也不回地走向金玉巷的巷口。

  金玉巷才是富巷的正名。

  她白天在酒樓里當(dāng)幫工小二的時候聽人說,金玉巷最里面的王家新納的那房小妾脾氣最差,不但蠻橫地霸占了王家東邊院子里最好的那間屋,更是丟了塊帕子就打死了好幾個下人,也不知道能風(fēng)光多久。

  現(xiàn)在她要去找這個小妾,從她手上弄點東西出來,再丟到馬老大的家里。

  她沒法子辦到的,多得是別人能辦到。

  王家的院墻很高,左恒根本翻不過去,好在院墻外面種著幾棵大樹,小半樹冠長到了墻里面。

  她麻利地爬上了樹,不一會兒就站到了院墻上。

  墻很高,落地聲響太大容易引來人,好在那小半的樹冠中有幾根枝干格外粗壯,她雙手抓牢了其中的一根,兩臂懸空,晃了幾下才往下跳,動靜比直接跳小了很多。

  旁邊有樹的那段院墻在西邊,小妾住在東邊,她得穿過一整個大堂,哪怕夜已經(jīng)很深,所有人幾乎都在睡夢中也必須謹(jǐn)慎。

  這種人家半夜肯定是要有仆人巡邏的。

  讓左恒有些奇怪的是這么大的宅子居然一個仆人也沒有,她本以為要四處躲來閃去避人耳目,沒想到只要動靜輕些就行。

  她貓著腰經(jīng)過大堂的時候,大堂還亮著,被燭光熏黃的雕花窗戶上映出數(shù)道人影,隱約還有男女的爭吵聲。

  心中一緊,左恒沒敢逗留,步子又加快了幾分只想著趕緊離開,自然也忽略了不小心灌入耳內(nèi)的一些內(nèi)容。

  好像是什么算卦和山上?

  門是在外面就鎖上的,也就是說屋子里頭也沒有人。左恒想了想,覺得這個傳聞中的小妾應(yīng)該也在大堂那里,也不知這家人深夜不睡覺是要干些什么。

  繞著屋子檢查了一周,窗戶沒關(guān)好,左恒便從窗戶里面爬了進(jìn)去,免去了撬鎖的時間。就著窗外的朦朧月色,她朝著微微反光銅鏡的方向摸了過去。鏡子旁大小好幾個匣子,都沒上鎖。

  這應(yīng)該就是富貴人家梳妝的地方了。

  左恒打開了最大的那個,胡亂朝懷里塞了件還挺有分量的東西后,悄悄地從窗子里面又翻了回去,沒忘記把窗子合回原樣。

  折返回程的時候,她又經(jīng)過了王家的大堂。那里燭火依舊亮著,爭論也沒有停歇。

  不過這和她又有什么關(guān)系?

  ……

  ……

  回到窮巷,左恒將從王家摸出來的首飾丟在了馬老大院中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里。

  聽著屋內(nèi)震天的鼾聲,她的嘴角罕見勾起了些。

  一天好月涼如水,女童的心也靜得像水。

倚知淺

看來很多本章說,我在這里提醒一下,主角前期有點慘=.=,但是有句話叫不破不立希望能夠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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