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老木一朝朽

　　“而且，你還沒有告訴我三教是什么。”女童想到了一個頗為嚴(yán)肅的問題，“我不知道的話，以后不小心進去了怎么辦？”

　　恨不得將自己整個身子都黏在那塊荒涼孤寂殘碑上的男人一愣，隨即道：“對哦，忘了你們這里天然和人為都閉塞，最多傳一些仙人話本啥的，外頭的消息很少能進來?！?p>　　“三教是指儒釋道三教，簡單點來講就是書生、和尚和道士，和尚你目前應(yīng)該遇不上，當(dāng)心書生和道士，不要隨隨便便就拜什么人為師就對了。”

　　左恒撓了撓頭，問道：“什么是和尚？”

　　她從來沒有聽說過和尚這個詞。

　　“腦門禿了的就是?！蹦腥讼乱庾R開口后又覺得不對，“但是也有些和尚腦門沒禿......反正別隨便答應(yīng)別人的要求不要隨便收別人的東西也不要隨便拜師收徒弟就行了。”

　　與人結(jié)因果的方式也不外乎就這么幾種，都避開的話也就沒三教什么事了。

　　他清了清嗓子突然大聲道：“記住沒！”

　　左恒被他突然的大嗓門嚇了一跳，不甘示弱地對吼回去，“記住了！但是你還沒有說我要怎么去！”

　　“而且我說過了，我沒有錢走這么遠的路?！备杏X男人根本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yán)重性，她把話又重申了一遍，“要走兩年的路，要坐馬車也要吃飯，我沒有那么多錢?！?p>　　女童朝劍靈伸出手：“我是因為答應(yīng)你的要求才要去太行的，你有錢嗎？”

　　她根本不知道太行是個什么樣的地方，和歧縣又距離多遠，要坐馬車還是要淌過河......在女童的認(rèn)識里，出了歧縣之后就是比歧縣富得多也大得多的涂縣，然后就是只在傳聞中的都城洛邑。這三個地方之外，一片空白。

　　但她唯一能肯定的是，外面要花很多的錢——就連涂縣的餅都要比歧縣貴上一文錢，何況是外面的呢。

　　想到自己埋在屋子里面的錢還沒捂熱就要交出去，左恒很心疼。

　　他一個劍靈哪兒來的錢？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最終還是道行淺了不止一層的左恒先敗下陣來。

　　“就算你沒有錢，你也得想個法子?！彼虉?zhí)道，“最起碼我得知道要從哪兒去，怎么去，不能餓死在半道上吧?！?p>　　男人想了想也是，點頭道：“怎么去簡單，我到時給你備上一份輿圖指路就是?！?p>　　“至于錢財......這確實是問題?！彼烈饕宦暎暗葧?guī)愠鋈ブ?，你去縣上那棵榕樹的下面等著，到時候再聽我吩咐?！?p>　　“還有，”女童又想到了一個嚴(yán)重的問題，“你之前說三教里面有書生，又不讓我加入進去，是不是我以后就不能讀書了？可是我爹娘以前特別希望我能夠識字念書......”

　　她陷入了猶豫與糾結(jié)之中。答應(yīng)了別人的事情不能不做，可是她也不想辜負(fù)爹娘的期望。

　　可是女童并不能想出什么能夠兩全的法子，垂下頭，有些郁喪。

　　男人有點莫名其妙，“當(dāng)書生和你念書認(rèn)字有什么關(guān)系？念書認(rèn)字又不是那些成天大道理的儒生的專利，我說讓你離那些考取功名的書生遠遠的，比如你們之前那個李先生?！?p>　　“念書認(rèn)字可以，但是送東西啊拜師這種就免了?！彼擦似沧?，“他們家一綁上師徒就逃不掉了?！?p>　　左恒慌了，“我之前遇到李先生的時候他送給過我書，是不是就已經(jīng)違反了你的要求了?！?p>　　“我都沒慌你慌什么。”劍靈安撫住他，“那個不算，畢竟那本書已經(jīng)是小姑娘孫泉的了，她在書上寫了名字，誰也賴不走的，你只要以后小心就行?！?p>　　“那孫泉會有什么事嗎？”一方面是因為老大夫?qū)O行的恩情，一方面是因為孫泉確實討人喜歡，女童有些擔(dān)心道，“會不會對身體有不好的影響？”

　　聽劍靈的口氣好像并不是什么好事。

　　“除了你，對誰都是天大的好事?！眲`翻了個白眼。“安心練你的劍去?！?p>　　他從殘碑上起身，抻了幾下久坐未動的筋骨，又把酒葫蘆順手掛在腰間，這才牽起了女童的手道，“走吧，該帶你出去了，你見也見過了他，這地方以后就沒人來了?！?p>　　他們在來的時候穿過漫長而荒蕪的戰(zhàn)場，踩著殘破的旌旗與硝煙，回去的時候卻只是簡簡單單走向天際只剩一線的血色殘陽。

　　......

　　......

　　左恒站在了她家的破木門前，方才還牽著她的人已經(jīng)消失得無影無蹤，她下意識看向了天邊，也是夜幕低垂。

　　她分明記得回來的時候是早上的，感覺談話也沒有談上多久。

　　不再多想，她按照男人的叮囑跑向縣中心的那棵蓊郁巨樹。

　　會有什么呢？難道是樹下埋著金銀財寶？消化過量信息導(dǎo)致腦子有些亂糟糟的女童如此想著，急急奔到了樹下。

　　街上提著花燈的人比第一天要少了不少，可還是顯得有些擁擠。

　　左恒站在人群里面抬頭望向這棵高大古樹如蓋的樹冠，突然冒出來那個不討人喜歡的劍靈也許是看著這棵樹長大的想法。

　　那劍靈得活了多久呢？自己以后會不會也像他那樣活很久？變得很厲害？女童想得有點出神，又有點不敢往下繼續(xù)想下去了。

　　這種感覺就好像天上突然掉下了一筆聚財一樣，直砸得她暈乎乎的。

　　“快，伸手！”

　　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左恒下意識伸出了手。

　　一顆碧綠晶瑩的剔透樹種從樹冠中疾射出來，落入女童掌心。

　　“收好，這玩意可貴了，你把這個東西給姓楚的小子或者其它人換錢，就說是地上撿的，明白沒？”

　　她合上手，拳頭把那顆樹種攥得緊緊的，轉(zhuǎn)身就準(zhǔn)備離開。

　　轉(zhuǎn)身時女童的耳畔有人驚呼，“看，這棵老祖宗怎么了！”

　　歧縣不少人喜歡把榕樹稱為老祖宗。

　　人群之中接二連三的驚呼聲不斷響起，左恒略帶好奇地回過了頭。

　　原本如蓋亭亭的樹冠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萎縮下去，黃葉成堆地從書上飄落，樹干也由虬勁有力變得如炭般干枯。

　　轉(zhuǎn)眼之間青翠不在，蒼郁不存。

　　熟悉的聲音帶著些許快意道：“三千年如何？不過一朝化朽?！?p>　　“輿圖怎么辦？”左恒沒管他說的胡話，在人群中小聲詢問，想起來劍靈說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會再現(xiàn)身的事情。

　　“放你屋里了。”男人回答她，“要好好記住我說的話啊?！?p>　　說完這句話后，脾氣古怪的劍靈沒了動靜。

　　數(shù)萬里之外，有人從枯坐中驚醒，凝視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