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牙行
房間里走出來一個穿著刺繡衣衫的婦人,身后跟著容嬤嬤和一個丫鬟。她走到我面前,并不開口。
采薇跪了下去,我拿不準(zhǔn)該行什么禮,于是拱拱手,裝作高冷地叫了一聲:“舅母?!?p> “思兒,我和你舅父想了兩天該怎么幫你,卻也是毫無辦法?!崩罘蛉说穆曇粽Z調(diào)輕柔,語速舒緩,一聽便知道是個念過書見過世面的人。
“我們思量著,要想讓你不再被牽連進(jìn)你父親的案子里,只能給你個新身份。正巧,前些天我們叫了牙行,打算賣兩個家生丫鬟出去,今天牙行就要來提人了。我想來想去只有這么一個辦法行得通,你們倆就替了這倆丫鬟吧。這賣身契上寫著沈四、沈六,都是平凡的名字,不會出什么差錯。”
這肯定不是親舅舅吧!我腹誹道。
即便寧思的父親犯了什么罪,牽扯到了家人,可寧思既然能帶著個丫鬟逃出來,必然不是什么重刑。最多,最多也就是個罰沒為奴吧。既是為奴,認(rèn)罪定為官奴和被她賣作私奴又有什么分別。
李夫人見我不說話,上前拉住我的手,一副體貼的表情道:“這也是為了你好。你若一直是罪犯的身份,如何能過上好日子呢?現(xiàn)在給你一紙賣身契,雖是賣了你的自由,可也為你脫了罪,你這樣靈巧的人兒,到哪里都不會吃虧的。”
李夫人雖是假意親切,但她這法子倒正合我意。我若要幫寧思復(fù)仇,就一定需要一個新的身份。
于是我再次拱了拱手:“多謝舅母安排,今天出了這門,寧思便不在這世上了,無論發(fā)生何事,萬不會連累到舅父舅母?!?p> 李夫人看似很滿意我的回答,臉上的笑更濃了幾分:“牙行就在外面候著呢,你若還需要些什么吃食,我讓人給你備著?!?p> 我看看采薇,說“謝夫人,吃食就不必了,我需要我的包袱?!?p> 李夫人挑挑眉,說道;“那是自然?!?p> 容嬤嬤帶著我們出了院門,一路往外走去。
想來容嬤嬤搶包袱的心愿沒能達(dá)成,心里還是有一口氣在的,一個人走在前面,頭也不回地說:“你們以為到了牙婆手上,你們的包袱還能保得住么?”
哼,我這門把手雖然沒什么用,藏個包袱還是不在話下的。我笑笑,沒去理她。
走出一扇偏門,一個滿臉堆笑的中年婦人迎了上來,一開口便停不下來似的:“呦!瞧這倆丫頭水靈的呦!要不是我說呢,咱們這彭縣就數(shù)李府氣派,家生丫鬟都比別人院里的嬌嫩。我啊今天剛進(jìn)這大門,就……”
容嬤嬤不客氣地打斷了她,遞出去兩張紙,斜睨著眼說:“姜婆,這是賣身契,領(lǐng)上人,快走吧?!?p> 這名叫姜婆的牙婆利落地收下了賣身契,從袖口摸出一顆銀子,放在容嬤嬤手上,“這是二兩銀子?!?p> 待容嬤嬤將錢放好,姜婆又從錢袋中拿出一串銅錢,笑瞇瞇地塞進(jìn)容嬤嬤手中,“這人我就帶走了,要是下次還有這種好事兒,想著點(diǎn)兒我啊。”
容嬤嬤并沒有什么表示,扭頭回去了。
姜婆看著容嬤嬤進(jìn)了門,立刻換了副不耐煩的臉色沖我和采薇喊道:“上車吧,等什么呢?要是不想上車就在底下跟著跑吧,我這兒還得趕路呢!”
說是車,不過是一頭驢拉著的板車。
采薇伸手要來扶我,我忽略她的手,自己上了車。
這驢車走得不比人走得快多少,一路上卻很是顛簸。我湊到采薇的耳邊說,“采薇,我們今后就都是被李家賣出去的丫頭了,我是沈四,你是沈六。我們是伙伴,不是主仆。我希望我們能同甘共苦,互相扶持,但你不用還把我當(dāng)作小姐,好么?“
采薇的眼神略有些不解,但她還是點(diǎn)點(diǎn)頭說:“小姐,我知道了。“
我沒有打算去糾正她,人的習(xí)慣是需要一些時間去改變的。
路上經(jīng)過了一個村子,這年景似是不大好,除了幾間大戶,其余的房子都像是許久沒有修葺過了。
車子在一個破落小院前停了下來,一個黑瘦的男人領(lǐng)著一個同樣黑瘦的女孩在門前等著。
姜婆走上前去,掏出了一塊小小的碎銀子放在手心。
男人低著頭,伸出右手拿了銀子,又用左手摸了摸女孩的頭頂,背過身走進(jìn)了院子。女孩全程看著自己的腳尖,沒有說話。
“上車吧?!敖诺穆曇魶]有什么情緒。女孩默默地上了車,車漸漸離開她家的院子,她終于還是忍不住地小聲哭了出來。
到了村子的另一頭,車又停了。
這回沒有人在門口等著,倒是屋子里哭喊的聲音此起彼伏。
一會兒是男人的吼叫聲:“不賣,一家人都得挨餓,她也活不了!賣了,好歹她自己有一口飯吃!“
一會兒是女人的哀嚎:“一家人就算餓死也要死在一起!綠兒才十三阿!你好狠的心!“
姜婆聽了一會兒,耐不住性子抬高了聲音問道:“王二家的!你們家這是賣不賣啊!不賣我就走了!“
屋里又是一陣哭聲,一會兒一個精壯的漢子拉著一個瘦弱的女孩出了門。
“賣!說好了的咋能不賣呢!“這個叫王二的男人一邊說一邊把女孩甩上了車板。
女孩穿著件依稀能看出是綠色的衣服,嚶嚶地哭著,看來這就是那個叫綠兒的姑娘了。
姜婆慢悠悠的掏出銀子,斜眼看了看王二,王二一把奪過姜婆手里的銀子,頭也不回地走進(jìn)了院子。
“好了,咱們走吧。“姜婆坐上車,對車夫說。
驢車剛走了沒兩步,綠兒家的院子里就追出來一個女人,帶著哭腔的聲音喊道:“等等!等等!“
車停了下來,綠兒撲過去,哭喊著:“娘!“
女人含著淚看了綠兒一眼,扭過頭去抓住了姜婆的手,泣不成聲地說道:“姜婆,姜婆!我們家綠兒只有十三歲,請您照顧她,請您照顧照顧她。“
說著從懷里拿出一小串銅錢,塞進(jìn)了姜婆的手里。姜婆把錢揣進(jìn)袖子里,點(diǎn)了點(diǎn)頭,算是應(yīng)允。綠兒她娘和綠兒抱頭哭在了一起。
“行了,走吧!“姜婆說道。
車夫揚(yáng)了揚(yáng)鞭子,“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