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jù)說警察到的時候，兩墨西哥人身上都沾有血跡，全給送入醫(yī)院。幸而沒有鬧出人命，傷好后便被遣返回墨西哥。老板只需要做個筆錄，說他們還在試用期間，各種身份調(diào)查還沒來得及去做，不知道他們沒有身份。警察也不做追究。當(dāng)時的社會就是那樣，大型公司企業(yè)各種限制各種背景調(diào)查各種法案，而小攤戶雇傭無身份者都是心照不宣。這也是百萬非法勞工可以生存的潛規(guī)則?！?p> “不用說，定是你和那哥們頂上廚子的位置。”她接口。
“不錯！我們一做便是幾年。忙碌的日子過得飛快，每天如機(jī)器人般，醒來就在火熱的灶臺前揮動鍋鏟。等吃飽喝足的人們進(jìn)入夢鄉(xiāng)，我們還要清理灶臺，之后才能離開。回家累得像狗一樣趴著就睡，哪里還有精力去聽段雅美談?wù)摷页！?p> “也許是那個時候開始，我們都變得不可理喻。當(dāng)時，我和哥們在籌劃開一家自己的中餐館，各種開銷必需縮減，包括她和DAVID在內(nèi)?？伤荒芾斫猓乙尚脑絹碓街?，到處和別人說我在外面有女人，虐待她和非親生的兒子DAVID。頂著各種壓力，我和哥們的餐館還是做起來了，之后越做越大！
“雖然賺了點(diǎn)錢，但是離我的目標(biāo)還很遠(yuǎn)。我堅持租個舊房子，不料一場大火……當(dāng)我沖到醫(yī)院看到重度燒傷的DAVID時，和所有人一樣，都相信那是一場意外。舊房子本身也存在一些安全隱患，為此保險公司毫不懷疑地賠了不少，房東也給了補(bǔ)償。在段雅美的堅持下，我們終于買了一套自己的房子。
“如不是一次偶然，聽到她和別人說起如何拿意外保險，我真不敢相信，那場意外不是真正的意外。為了逼我買套房子，她居然讓不到五歲的孩子冒險玩出火災(zāi)。那孩子做了好幾年的噩夢，她居然說男人必需從小磨練。
“后來哥們安慰我，說女人想要個自己的家也是理所當(dāng)然，我也就慢慢平靜下來。不料段雅美精神越來越不穩(wěn)定，常常無事生非！一點(diǎn)小事非得鬧個雞飛狗跳！一天不和我吵上幾句，就像少塊肉般難受。當(dāng)我有能力請到好師傅并放手給他們做的時候，有朋友又勸我，說孩子可以彌補(bǔ)感情的缺陷。于是，我想到要另一個孩子。不料，那是我這生中犯下的最大錯誤。
“之前打工的那家餐館，最終以一層不變的經(jīng)營模式輸給市場。老板又染上賭癮，輸?shù)靡凰?，卻把仇恨加倍放到我身上，認(rèn)定是我偷了他的技術(shù)，搶走他的客人。當(dāng)時，段雅美懷孕前后，一直吃中藥調(diào)理身體。我是好幾個月后，才意外知道她喝的中藥確實(shí)被動手腳。
“那天，我喪失所有回家的勇氣，害怕面對她，更不知道如何面對我那未曾出世的孩子。獨(dú)自沿著海邊小路，我茫然地走著，從新唐人街走到舊唐人街，最后莫名其妙地走到原來的那家泰國餐館。當(dāng)年段雅美她爸死的時候，餐館宣布倒閉，是一個上海老板以不到一千塊的美金買下。也許是想找回一點(diǎn)點(diǎn)和段雅美最初的甜蜜，我走了進(jìn)去……老天有眼，在我?guī)缀醣罎⒌臅r候，讓我重新遇到林遐。”
那段美麗的重遇，林遐說了不下百遍。躺在崠哥的腿上，她跟著做了一個夢……
夢中那個女人瘦弱的身影很模糊，但是她心里清楚，是母親林遐，此時正躲在酒吧臺后，小聲接著電話：“拜托！再等半個小時，我剛剛來個客人。我付你三倍——”
“半夜十二點(diǎn)還來客人？！”對方很不屑地“哼”過一聲，拋出一句話，“反正你女兒已經(jīng)睡著了！我走了！”接著聽到“啪”地一聲，之后是“嘟嘟嘟”地掛斷聲。林遐立刻沖到后臺，盯著大廚師炒好一盤炒面，端起就沖出去，放到晚來的客人桌前，小聲說句：
“先生能不能吃快點(diǎn)！我趕著下班！”
那男人頭也不抬的“哦”了一聲。
當(dāng)時我真想潑盆水過去——記得林遐這樣告訴她。
在這個奇異的夢境里，她親身感受到母親當(dāng)時的心情，夢里的影仿佛就是她林芷蒽。
“你和我的客人說什么？”
回到廚房，老板立刻上前詢問。原來，老板一直盯著她。
“我讓他快點(diǎn)吃?！彼谷?，“那么晚走進(jìn)餐館，就應(yīng)該打個外賣，不應(yīng)該坐下來浪費(fèi)別人的時間。我保姆剛走，不能讓女兒獨(dú)自在家！”
“你明天不用來了！”老板吼著。
平時老板也算和氣，那天卻大發(fā)神威，當(dāng)即撕破臉皮。一句話不多說，林遐立刻脫下圍兜，拿起自己的手提袋沖出廚房。路過餐桌時，她順手抓起桌面的水杯，直接倒到客人頭上，回頭朝廚房用越南語罵了幾句，然后才離開。背后立刻傳來老板驚訝地咒罵和低聲下氣的道歉聲。之后她才知道，那天老板剛把自家親戚弄過來，自然要找個理由解雇她。
“我沒有想到，那天晚上的客人會尾隨，而且在我破舊的出租房屋外坐了一晚?！?p> 每每說到這里時，母親總是眉飛色舞，依然沉浸在當(dāng)年的魅力帶來的喜悅里。有追隨者，當(dāng)然是女人的竊喜。若無觀者，就如花無蝶、戲無眾，豈不可悲？
朦朧中，她聽到崠哥附耳的親切話語：
“他們在廚房里面的對話，我聽得清楚。在即將打烊的時候，確實(shí)不該再接待我這樣堂吃的客人，本打算等她出來就要求打包回去。誰知她后面那幾句越南語特別逗，讓我想起家鄉(xiāng)的種種，頓時對她有種莫名的好感，于是決定跟著她。第一，想確保她能安全到家；第二，也想到給她一份工作。畢竟那晚是我的冒然讓她丟了飯碗，而且，她還有個小女兒。當(dāng)然，那個女人比我想象中的要固執(zhí)，堅決不接受我這個雇主。”
夢境迂回輾轉(zhuǎn)。她在夢里仿佛一直跟著林遐的身影，來到一家美甲店……
那男人又來了！挑最貴的、最復(fù)雜的指甲做，她每次都要伺候他幾個小時。明明可以保持兩個星期的指甲，他的不到三天就壞。有一天，她實(shí)在忍不住，在他面前拿出一瓶殺蟲劑。
“這是？”他驚訝地問。
“你家里蟲子應(yīng)該比較多，不然這指甲怎么老是給啃脫皮？”她怒瞪著眼。
“嗯！是比較多?！彼α恕?p> 不料她抓起殺蟲劑，噴了他一身，同時嚷道：“你再啃指甲試試？這化學(xué)的東西不毒死你才怪！”
一片嘩然……隨后她又被解雇。雖然，她噴到客人身上的不是真的殺蟲劑，而是和著香水的清水。但韓國老板為此頭痛萬分，發(fā)了幾次聲明，證明他的指甲水無毒無害……
夢到這里，她甜甜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