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癌癥?”張揚抬起眼皮。
“嗯?!编嵱袨辄c了點頭。
“肝癌?”張揚注視著鄭有為的眼睛。
“嗯。”鄭有為絲毫沒有躲閃。
“晚期?”張揚直起了身子,放下手中的化驗報告,緊緊盯著鄭有為,似乎想從他臉上看出點什么。
“我沒騙你,醫(yī)院的黑字紅印,再說我也沒那個必要吧?!编嵱袨橛行┎粯芬饬?。
“說實話,關于你的事情我是一點也不想管,雖然你得了癌癥,而且你也成功博得了我的同情,然后呢?你想做什么?”張揚端起桌上的咖啡抿了一口,張揚的確同情鄭有為,但那又如何?
鄭有為笑了笑,雙手在臉上抹了一把,“我讓你看這個不是為了博得你的同情。”
張揚繼續(xù)抿著咖啡,等著他的下文。
“醫(yī)生讓我住院治療,”鄭有為開始收拾桌上凌亂的文件報告,“我不打算治了?!?p> 張揚端著杯子的手頓了一下,停在了半空。
“我問過了,治療的各項費用總合起來不下這個數(shù)?!编嵱袨樯斐瞿粗负褪持副葎澚艘幌隆?p> “這么多?”張揚愣了一下,他幾乎沒怎么接觸過腫瘤患者,他知道一般治療癌癥的花費不會太低,但沒想到會這么多。
“我這屬于晚期了,如果早能查出來,差不多可以省個十倍左右,哈哈哈……”鄭有為苦笑到,“而且,花了錢能不能看好都不一定。”
“不是可以報銷的么?”張揚記得好像醫(yī)??梢詧蟮?。
“報過來,剩余的錢也是一筆不小的數(shù)目啊,”鄭有為撓了撓頭,然后看著張揚,“還不如給那娘仨留下,這樣她們以后的日子,雖算不上富足,但也能保個衣食無憂吧……”
張揚猛地一驚,這才是他想說的!
“二位先生,不好意思打擾了,我們要……”這時服務員走到他們身邊想要提醒他們,咖啡廳要關門了。
張揚從口袋里摸出兩張紅鈔,塞到了服務員手里,“拜托,再來兩杯咖啡,不,一杯咖啡,一杯清茶?!?p> 服務員看了看錢,又看了看張揚,無奈搖了搖頭轉(zhuǎn)身離開。
“你真的不打算……治療了?”待服務員走遠,張揚開口問他。
“不了,怎么說呢,我已經(jīng)活夠了,上半輩子欠的債,也該還了?!编嵱袨檗D(zhuǎn)頭望向窗外,十二點了,可路上依舊是車來車往,好不熱鬧。
一陣沉默……
張揚覺得自己根本無法開口,他太了解鄭有為了。
“這一路走來,背負著太多罪過,感覺自己的人生,支離破碎的,一切都是自己作的孽啊?!?p> 孽緣啊,從鄭有為和喬娟相互傾慕的那一刻開始,一切便已是注定會成為一個悲劇。
“說吧,你想我怎么幫?”張揚癱靠到椅背上,他恐怕自己無法拒絕鄭有為了。
“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编嵱袨樾α诵Γ牧伺恼砗玫膱蟾?。
張揚搖了搖頭,然后又點了點頭,最后擺了擺手示意鄭有為說吧。
“趙鴻被殺,我大概估摸的出誰是兇手,黨恩語那孩子性子也倔,能指的動他的人,我想你也知道……”鄭有為直了直腰,開始說了起來。
張揚點了點頭,雖然他、鄭有為還有喬娟,對于兇手是誰,都心知肚明,但誰也沒有去點破,甚至連指責都沒有,而喬娟則一直想要去自首,去承擔這個罪名,因為喬娟認為這是他們欠下的債,該她來還的。
“喬娟一直對那件事念念不忘,她對那件事的自責不亞于我,自那之后,她一直希望可以彌補,所以在接下來的日子里,就將她的愛全部傾注在了她身上,直至她成年,我們才要了第二個孩子?!编嵱袨榫従彺瓜铝祟^。
張揚差不多都知道,不過他也大多是憑著猜測,他們二人的生活很少與張揚有交集,而他也很少過問這些。
“趙鴻的死,我相信她是一時沖動,我也能看得出她的悔恨之意,但是她的青春才剛剛開始?!编嵱袨榻又f到。
“她不能因為一個渣滓而毀掉她的一生啊。”張揚發(fā)現(xiàn),鄭有為雙眼竟然含著淚。
“前兩天我發(fā)現(xiàn)喬娟背著我寫了一封信,一般她的私人信件之類的東西我是不會去動的,不過現(xiàn)在是非常時期,我就悄悄截留了她的信。”
“果然,那信是她寫給公安局的,她舉報的是自己。”鄭有為說完,長嘆了一聲。
“我找到她和她說這個事兒,為此我倆還大吵了一架?!彼麚u頭笑了笑。
這時服務員端著飲料過來,張揚親手將清茶遞到鄭有為面前。
鄭有為喝了一口茶水,水入了嘴,卻又流出了眼……
張揚感覺心中悶的慌,剛接手案子時,他曾經(jīng)還抱著看戲的心態(tài),想看看鄭有為會做何打算。
“在別人看來,我這也許是自私,我不想喬娟或者孩子出任何事,即使是她們做了不該做的事,我也覺得,后果該由我來承擔,而不是她們。”
“那你打算接下來怎么做?”張揚看著鄭有為。
“還債,還我早該還清的債,替她們一起還,所有的,都由我一個人來承擔,”鄭有為看著報告單,“你知道嗎,我的時間不多了,由我來代替,這是最好的選擇,我還覺得這都算是便宜我了?!?p> “不需要利息的還債,誰會不喜歡?!本o接著鄭有為笑了笑。
張揚搖了搖頭,從警多年,他的職業(yè)道德不允許他這么做,可是,在鄭有為前妻出事的時候,他還幫著掩蓋了事實,他又有何面目說自己還是個警察呢。
“不知道你的前妻會想我們怎么做呢?”張揚垂下了眼,似是問鄭有為,也似是在問自己。
終于,鄭有為在聽聞此言后,淚水如決堤一般奪眶而出。
“我曾捫心自問,我這輩子到底有沒有做過一件對的事,包括你,我知道我和喬娟對你的傷害是最大的,但你卻成全了我們,這份恩情,我……”
張揚揮手打斷了鄭有為,“那些不提也罷,我有我自己的原因?!?p> 鄭有為的嘴角抽搐著,掩著面,哭的像是一個孩子。
“惡始又豈能善終……”張揚看著鄭有為,深深的看著鄭有為,苦果即已親手種下,成熟了,閉著眼也要吞下。
“老鄭啊,那件事也有我的份,既然你都打算要去終結它,那我也該是時候站出來了?!睆垞P將杯中的咖啡一飲而盡,“我本就不是一個好警察。”
鄭有為眼淚婆娑的看向張揚,他不明白張揚為什么這么說。
“你相信我嗎?”張揚站起身問鄭有為。
鄭有為點了點頭,“不然我也不會來找你?!?p> “你我都是背負著十字架的人,”張揚整了整衣服,“你比我幸運,能早早的卸掉,而我的卻要更沉重了。”
“你其實早就做了打算,趙鴻的死只不過是正好趕巧了,這癌癥你查出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對吧?你都有此決心,我還能有何顧慮?”張揚一臉玩笑的表情。
鄭有為低下了頭,他明白張揚要做什么了。
“從現(xiàn)在開始,一切都要聽我的安排?!睆垞P離開了座位,路過的時候拍了拍鄭有為的肩膀。
知道了張揚的想法,鄭有為卻沒有去勸他,就像張揚沒有勸自己一樣,罪人之間,根本無需多此一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