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盛宇在沖出家門之后并沒有馬上停下來，而是像個沒頭蒼蠅一樣在人行道上一路狂奔，像是在逃避，又像是在發(fā)泄。奔跑所帶起的風(fēng)在耳邊呼呼作響，整個世界仿佛只剩下這風(fēng)聲和盛宇自己的喘息聲。一片嘈雜中，母親歇斯底里的尖叫從回憶深處翻涌而出，有小時候她對盛宇的責(zé)罵，有長大后她與父親吵架的聲音，點點滴滴，組成驚濤駭浪。作為富裕家庭的千金，姜淑娟傲慢乖戾、頭腦簡單；作為一位母親，姜淑娟望子成龍、對待盛宇溺愛而急躁；作為妻子，姜淑娟把自己最寶貴、最絢爛的幾十年給了盛全德，如今落得這樣的下場。“你煩我？你煩我了就去找你在外面養(yǎng)的那個小賤人??！你什么時候關(guān)心過我們娘倆？”這大概是這半年來盛宇家中的常態(tài)，隨著這些話一起落地的，還有父親摔門而去的巨響。
“?。?，對不起！”一不小心，盛宇一頭撞在一個人身上，還好對方走路速度不快，兩人都只是稍稍退了半步?！皣K，真是丟人。”盛宇把頭埋得老低，側(cè)過身子想要在這人看清他的相貌之前逃走。
“沒事?！睂Ψ巾樍隧樢r衫上的褶，身上似乎有類似鈴鐺的東西隨著動作發(fā)出“叮玲”的聲響。聽聲音不像是個很難纏的人。
誒？等等，這個聲音有點耳熟啊。盛宇皺了皺眉，瞇起眼想看看又是自己的哪個“結(jié)拜兄弟”跟他開這種低級玩笑，然而——
“你……摩多吧？”
“盛少爺認識我？”
“你不也認識我嗎？怎么，摩多大人也有來這種荒郊野外的時候??？”盛宇的家本就坐落在市區(qū)邊緣，再加上一路飛奔，盛宇早就置身市郊了。
摩多嘴角輕微地抽了一下，但還是保持微笑，從牙縫里擠出兩個字：“遛狗。”
盛宇一低頭，正巧和球球大眼瞪著小眼。球球的左半張臉上的毛是黑色的，黑珍珠般的眼睛擠在毛發(fā)里面打著轉(zhuǎn)，倒映出盛宇模糊的輪廓。它的項圈上掛著一個鈴鐺，剛才的鈴音應(yīng)該是從這里發(fā)出來的?？匆娛⒂?，球球把舌頭吐得更歡了，還露出自己的四顆犬齒，低低地吠了一聲。
盛宇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
“沒關(guān)系的，有我在，它不會傷人，”摩多把球球往身邊牽了牽，“你這是要去哪？”
“隨便轉(zhuǎn)轉(zhuǎn)。你和賀瑞斯聲音真是像?！笔⒂铍p手抱在腦后，跟上摩多的腳步。
“他是我堂哥?！?p> “哦，他，額，和我爸在生意上好像……”
“你爸爸是個很厲害的企業(yè)家，誰跟他在一起投資最后都會被帶得飛起來?！?p> “哦。”盛宇不情不愿地附和了一聲。
“怎么？他兇你了？他就你一個兒子，罵完了心里肯定過不去，只是沒說而已?！?p> 盛宇挑眉冷笑：“現(xiàn)在又不是只能生一胎，我跟你說，就他那德性，賺了一個億也不會給我和我媽一分錢。你是沒見過我媽現(xiàn)在被逼成了什么樣子，都可以直接進瘋?cè)嗽毫?！?p> “啊？”
“盛全德那個混蛋，仗著有幾個傻錢在公司和那個叫‘安妮’的小婊子搞外遇，回頭到我媽這里鬧離婚，也不想想不是他當(dāng)初死皮爛臉貼上來，他哪有今天？還有那女的也是，好端端的中國人取個洋名，簡直有??！”
“他們現(xiàn)在好像已經(jīng)在轉(zhuǎn)移資產(chǎn)了?！?p> 摩多嘆了口氣：“奸夫淫婦。你媽這口氣吞的下去?。俊?p> “吞不下去就鬧唄！反正她當(dāng)了這么多年家庭主婦，早就大權(quán)旁落了，只剩下些發(fā)脾氣摔東西的本事。我可不像你噢，拿著律師證上去就是干?！?p> 摩多知道他指的是巴斯的那個案子，卻也不惱，說：“每個人有每個人適合的方式，我只是選了一種我認為比較適合我的方法。盛少爺見笑了?！?p> “行啦，叫我名字。搞得跟誰作踐你似的?！笔⒂畈荒蜔┑財[擺手。
“你現(xiàn)在打算怎么辦？就這么聽天由命嗎？”
“怎么可能！就算我媽任命，我也咽不下這口氣！”雖然嘴上這么說，但盛宇的語氣里隱隱透露著心虛。
“既然不能私了，那就鬧大吧。像你爸爸那種人，一般都很重視自己的公眾聲譽的，而且，這件事本來就是他們有錯在先，你媽現(xiàn)在這么憋屈，不就是因為她在家里勢單力孤嗎？”
“你有沒有搞錯？我爸是盛世聿華的老板，人家一個傳媒公司，我網(wǎng)站上發(fā)個帖子就搞掉了的話他還傳的什么媒啊？”盛宇拔高了聲音叫道。好在這一片沒什么人，不然還不知道會不會有人認出他盛大少爺。
“你也知道，他只是一個傳媒公司而已，他的同行這么多，總有人在盯著他，等他露出破綻之后取而代之。你說的話，他們不會不信。而且，如果事情一次性捅得足夠大，他想壓也壓不住的，畢竟這就是事實，跑不了?！?p> 盛宇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在路口找了一個含糊的理由，一個人若有所思地走掉了。摩多目送少年的背影消失在下一個拐角處，交疊起雙臂，領(lǐng)著球球向另一個方向走去。
再見了，盛少爺。從此以后，再也沒有盛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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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地上的燈火把天空也染上了自己的顏色，云層在天幕中若隱若現(xiàn)，灰色的影子像是誰為夜空貼上的狗皮膏藥。此時正是F市各處的夜市陸續(xù)開始忙起來的時候，夜宵攤上擺滿了啤酒瓶和竹簽，辣椒和孜然的香味借著高速旋轉(zhuǎn)的電風(fēng)扇葉飄到街頭巷隅。雖說一般情況下，在人多的地方很容易被人認出來，但是來這邊吃夜宵的人不是夜店小情侶，就是街頭小團伙，沒人會注意靠里的那桌是何許人也。更何況……風(fēng)看了眼摩多身上那件滿是鉚釘?shù)耐馓?，忍住了笑?p> “港真你推門進來的時候我還以為誰來砸店了?！辈贿^這套衣服和我穿的挺配。當(dāng)然，后面這句話風(fēng)只說給了自己聽。
“我換種風(fēng)格不容易被看出來。你是不是瞎？”說著便把剛端上來的一盆口味蝦往前一推，說：“幫我剝！”
“摩多我勸你善良，”嘴上這么說，風(fēng)還是帶上手套剝了一只小龍蝦，然后當(dāng)著摩多的面自己吃了，“今天和他聊得怎么樣？聽你電話里說的，這信息量好像有點大。”
“對啊，以前只是知道他爸私生活不檢點，沒想到拋妻棄子這么著急。好死不死，小三還是曉虎的小姨子。以他的性格，不上去斗就有鬼了?！?p> “但是我現(xiàn)在還是不能確定他一定會聽話。而且，他今天下午已經(jīng)認出我了，萬一他想起來什么怎么辦？”摩多的擔(dān)心不無道理。他們和盛宇曾經(jīng)在一個酒吧里有過一次照面。那還是風(fēng)將蛋糕店擴充成西餐廳之后的一天晚上，他們兩人在吧臺前喝得有點多，在光怪陸離的燈光下，摩多突然站起來，扯著風(fēng)的領(lǐng)子，將唇附上他的臉頰。重新坐回凳子上后，他感覺不遠處沙發(fā)上有人在朝這個方向看，但對方似乎在他轉(zhuǎn)頭之前察覺并挪開了目光，摩多只看得到他和旁邊人嬉笑的側(cè)臉。
但是他依然可以確定，這個人就是盛全德的獨生子盛宇。
“所以我這幾天一直在盯著他，特別是今天，既是休息日又是清明假期第一天，他爸肯定會在家，在家就不免大吵一架。那小子整天泡吧，只要他回來肯定被罵，這個時候他們父子倆最容易分裂。而且我估計他現(xiàn)在滿門心思怎么爭財產(chǎn)，那么早的事情應(yīng)該早忘了。又不是所有認識你的人都見過面，對吧？”
摩多用筷子把烤韭菜從簽子上剔下來，道：“我怕他蠢得連搞事都不會，這種垃圾簡直讓人生氣?！?p> 風(fēng)啞然，拿著剛剝好的蝦投喂：“行行行，你好好吃。好久不和這么帶刺的人說話很爽吧？”
“令人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