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景回流,后庭花一片幽然,周圍的樓宇顯得十分冷落,一棵即將凋謝的梅花不知要往何處飄落,樹旁湖水漣漪泛泛,只有幾只在湖面上滑翔的低燕。
在這個冷落之處,便是師仲柯的暫住之處,在她看來,這無疑是一個無人會來到的深院,紅日剛剛上升,還尚有一股涼意。
這時湖面的漣漪之上映出了一個人的身影,師仲柯轉(zhuǎn)過身跪地道:“參見淮王殿下!”
他今日是一襲祥云白袍,頭上那黃金精心打造的發(fā)冠,無疑也在昭示著他的尊貴,他蕭條的聲音道:
“這個地方名為弄玉居,是本王賞賜給你的!”
“我受之有愧,不敢受此恩賜?!彼┦椎?。
楚淮散發(fā)著一種凌厲的寒意,而在他的表面上,卻平靜如水,師仲柯感覺到她雙臂微微一顫,楚淮蹲下身指尖挑起她的下巴,他的那個眼神透著血腥的味道,如刀鋒般的鋒利。
“本王的命令,沒人敢拒絕!”
他的指尖加重了幾分力氣,她微抬眸:“是!”
楚淮起身,背對湖水,看著弄玉居外的方向,“弄玉居的前面便是你要去的地方,本王身邊不會留下無用之人,此次你的任務(wù),就是要去那里——長樂館!”
她眉間一皺,她固然是知道長樂館是個什么地方,那是南鳳國內(nèi)有名的妓館,那里的女子均是擅才者,能出入那里的,也只有王孫諸侯,身份更高者!
“請淮王明示!”她道。
“記載每個出入在那里的貴族,他們所有的對話本王都要知道!”
師仲柯腦子里閃過一絲異樣,確切的說是喜悅,這次的任務(wù)她求之不得,殊不知,淮王也給了她一個機會,能接觸到那些王孫貴族,她也能為之所用。
“定能如淮王所愿!”她目光堅定道。
他側(cè)眸道,“但愿如此!”
說完楚淮漸漸走遠,師仲柯站起身,抬頭看了看凋謝的梅花樹,指尖摘下一片梅花,眼里一抹轉(zhuǎn)瞬即逝的淡淡的憂傷,取而代之的是冰寒于水的雙眸,她嘴角勾起:“長樂館…”
這晚,師仲柯沒想到這么快她就被安排到了長樂館,接待她的是一個風韻柔媚的女子,她的妝容濃淡適中,使人看了如空谷幽蘭,她的一顰一笑處處都表現(xiàn)出如水的溫柔,師仲柯不禁唏噓,能到長樂館這里的女子,果然都是不一般。
那女子給她找了一個房間,里面是無數(shù)白色幔帳隔了一層又一層,還有一片琉璃做的簾帳,顯得十分雅致不缺奢華,沒有金銀,卻任何一件擺飾都是稀世之寶。
那女子聲音如嬌鶯初囀,“我叫阮悠朱,以后有事可以來找我,這是你的房間,里面給你準備了衣物首飾,一會兒會有人服侍你更衣?!?p> 師仲柯點頭,“多謝阮姑娘。”
阮悠朱打量了她一眼,一種疑惑得語氣問道:“你…也是哪個官家大人賣來的嗎?”
師仲柯先是愣了一下,又隨即搖頭,沒有說話,阮悠朱便也沒有再問,緩緩走到窗邊,手指輕輕觸碰了一下花的葉子,她輕聲道:
“佛說,三界之中,以心為主,真觀心者,究竟解脫。不能觀者,究竟沉淪。”
師仲柯不知為什么,阮悠朱的身上總流露著某種憂傷,她雖秋水伊人,但眼底無神,或者是已經(jīng)沒了靈動,師仲柯略過一眼道:
“佛也說,根身器界一切鏡相,皆是空花水月,迷著計較,徒增煩惱?!?p> 阮悠朱聽后嫣然一笑,兩頰笑渦,“師姑娘也喜歡佛法?”
師仲柯只迎合的道,“只是略懂?!?p> 阮悠朱不再說什么,看著指尖下的話低聲道:“這些人真是的,總忘記照料它,這花已經(jīng)快枯萎了,可憐啊?!?p> 這時進來兩個青衣女子,樣子都只有十三四歲,卻粉妝玉琢,打扮精致細膩,阮悠朱回過身對她們道:“好好服侍這位姑娘,不得怠慢?!?p> “是,請悠朱姑娘放心?!眱蓚€侍奉丫頭恭敬道。
看得出來阮悠朱在長樂館還是有一定地位的,只是不知道淮王把她安排到長樂館,和阮悠朱有沒有什么關(guān)系。
兩個伺候丫頭拿來了一套藕荷色彈墨蝶紋的大袖衣,上面邊紋皆是金線所制,可以看出它價格不菲,兩個侍奉丫頭先給她準備了桂花沐浴,桂花芬芳馥郁,從頭到尾兩個侍奉丫頭沒有說過一個字,只熟練著侍奉。
師仲柯看了一眼窗臺上的花,輕聲道:“稍后給那盆花一些水,莫要枯死。”
“是?!笔谭钛绢^垂頭答應(yīng)道。
沐浴后,師仲柯穿上了那件極盡奢華的大袖衣,發(fā)髻用一支蓮花翡翠釵盤起,師仲柯定睛看著銅鏡里的自己,金簪玉珥,豐神冶麗,這樣的裝扮不禁讓她感嘆,這個長樂館的每個女子都是如此的話,那么這個長樂館定是有著雄厚的財力背景,能在南鳳國撐起一個名頭的妓館,她開始好奇,這幕后的老板會是什么人。
“姑娘,我們送您去水字廂房?!币粋€侍奉丫頭道。
師仲柯不禁問起:“水字廂房做何解?”
“姑娘初來乍到,有所不知,長樂館接納的客人皆是王孫貴族,官宦門士,但每種身份的客人也有階級,以五行為序,最高者為金,最低者為土,姑娘正要去侍奉的是水字廂房的客人?!?p> 師仲柯不禁暗暗佩服長樂館這個老板,能把南鳳國所有身份高者聚集到一處,還刻意以五行為序,這也是很大膽的一個人,要知道,官大一級,壓死百人,能用官品衡量的地方,整個南鳳國也只有這個長樂館能做到了。
“走吧?!睅熤倏轮浪_始自己的第一個任務(wù)了,水字廂房的人雖是身份不高,但她也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并且,要想接近金字廂房的人,她必須要做好現(xiàn)在!
她隨著侍奉丫頭一路來到了裝潢如橫流的水字廂房,師仲柯看了一眼,原來水字廂房不是一個,而是有十幾個廂房都被掛名為水字,她去的就是其中一個房間。
還未走到門口,師仲柯就聽到里面一片酒氣的嘈亂聲,一個醉意十足的男子大笑著:
“哈哈…我可聽說啊,現(xiàn)在民間都傳遍了,都說淮王在身邊養(yǎng)了一個謀士,不知道皇上聽到了會怎么樣?。俊薄榜T兄,這民間留言罷了,切莫當真,這話倘若傳到皇上耳中,可是大罪?。 ?p> 依稀聽到醉酒的男子拍桌的聲音,“什么罪不罪的,誰不知道當今皇上最忌諱的,就是王公大臣皇子們身邊有謀士,那可是有造反的嫌疑!”
師仲柯皺眉,現(xiàn)在民間竟然有淮王身邊有謀士的傳言,她似乎想到了什么,難道是因為沙匪一戰(zhàn),那謀士說的,就是她?
可是會是誰能傳出這樣的謠言,淮王昨日才返回都城,今日便起了謠言,想必定是有人刻意傳開,不然一日之內(nèi)不會人盡皆知。
那散播謠言之人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廂房門剛剛打開,師仲柯的一腳剛踏進一只,突然剛才醉酒的男子在座上吐血不止,面目猙獰的倒在地上抽動,所有人嚇得連連退后幾步,師仲柯停滯在原地,定睛看著地上吐血的人瞬間就停止了動作,她心里一怵,這個人死的很是蹊蹺。
而同時師仲柯意識到,在水字廂房的人也該是有官品之人,朝廷命官死在了這里,這次,人不找事,事來找人!
不一會,長樂館整層水字廂房被官兵圍個水泄不通,這也是師仲柯料想之中的,直到一位看似中年的夫人直接快步就沖到房間里,在看到地上慘死之人尸體時,雙眸一顫,師仲柯一行人都被扣押在這里,師仲柯清楚的看到那位夫人顫抖的手。
“我的侄兒?。 敝钡侥俏环蛉斯虻赝纯?,哭喊著地上已死的男子,“你叫姑姑如何向你父親交代啊…”
一個官兵頭領(lǐng)查看了尸體,上前對那位夫人道:“啟稟夫人,據(jù)這里的人交代,馮公子是突然暴斃,還要等仵作來驗尸才知道死因。”
“誰!到底是誰殺了我的侄兒,我要他償命!”那位夫人很是失控,憂傷都轉(zhuǎn)為憤怒,又指著剛才的官兵頭領(lǐng)怒罵道,“都是一群廢物,把剛才這個房間的人都給我杖斃!一個都不能放過!”
“夫人,這……”官兵頭領(lǐng)很是為難,畢竟是長樂館之內(nèi),誰不知道這里官員甚多,連這里每個姑娘都是有高官恩寵袒護的,誰敢亂殺。
“夫人,還是待仵作來后再做定奪吧,在長樂館胡亂抓人實在不太妥當。”
官兵頭領(lǐng)也為難,勸告著她,而反而適得其反,那位夫人一個巴掌便甩了過去,“什么叫胡亂抓人,這里的人都是兇手!都是殺害我侄兒的兇手!”
所有人都是沉寂,那位夫人見此,更加失控,突然轉(zhuǎn)身在一個官兵身上拔下一把劍,劍一揮就要落在前面侍奉丫頭的頭上。
霎時間官兵頭領(lǐng)也阻止不及,眼看那劍就要落在侍奉丫頭的頭上,侍奉丫頭嚇得已經(jīng)呆住,不知所措。
一個寸步,只見師仲柯一手拉住侍奉丫頭的肩膀向后一倒,那劍尖就與侍奉丫頭的鼻尖擦過,而劍也停下,在眾目睽睽之下,所有人震驚的看著這一幕,一絲血跡順著劍鋒流淌外地,那血的出處事師仲柯的另一只手。
師仲柯的手握住劍鋒,同時血流不止,躲過劍面的侍奉丫頭嚇得當時就驚叫了一聲,師仲柯緊咬了咬牙關(guān),推開侍奉丫頭,同時轉(zhuǎn)向那位揮劍的夫人,目光銳利道:
“倘若這里的人真的有殺人之罪,自有清官決斷,夫人不分青紅皂白草菅人命,可想過會誤殺好人!”
“放肆!”那位夫人惱羞成怒,怒吼而出,眼睛瞪得老大看著師仲柯,手里的劍也沒有松懈一下,反而更用力直進。師仲柯感覺手心滾燙,鮮血淋漓,她知道她若是松了這劍,這劍定會毫不猶豫的刺向她,所以她的手也緊緊握著鋒利的劍鋒,鮮血已染了一地,彌漫了濃濃的血腥味。
所有人都為之動容,一個女子救了侍奉丫頭,徒手接了刀刃還與那位夫人對峙,這是何等的氣魄。
場面十分沉寂,這時在門口突然出現(xiàn)了一個悠哉的身影走進來,師仲柯看了一眼,他楚楚一襲白衣衣衫,腕白肌紅,一雙星眸澄澈,眼里還含著些不羈放縱。
他看到這番場面只一巧笑,走到師仲柯旁,自己用手指抬起刀刃,又轉(zhuǎn)頭向那位夫人眼波一線不屑笑意道:
“兵部侍郎夫人,還請您高抬貴手,朝廷鑄劍是讓兵士上陣殺敵保家衛(wèi)國用的,可不是用來斬殺南鳳國子民的!”
師仲柯才知道原來那位夫人是兵部侍郎夫人,難怪會如此跋扈,而這個敢和兵部侍郎夫人對峙的男子又是誰,他說話的口氣也著實讓人欽佩。
兵部侍郎夫人一看他,手上也放松了力氣,隨著他手指一彈,刀刃飛出很遠,師仲柯手心一陣劇痛,她收回手時手掌有些麻木,暫時用不上力氣。“獨孤朗,這是我的家務(wù)事,勸你不要多管閑事!”兵部侍郎夫人怒氣未消道。
獨孤朗揉揉眉心,嘆了口氣道:“夫人這是什么道理,死的是朝廷命官,此案自然由皇上親自決斷,濫用私刑的話只怕皇上怪罪下來,連侍郎大人都保不住您吶!”
獨孤朗又走向官兵頭領(lǐng),打量了一番道:“護城軍什么時候聽命于侍郎家了,我要是沒記錯,你們只聽皇上的才是啊,不然明日我湊明皇上…”“還請將軍手下留情,今日之事,實在事出有因?!惫俦^領(lǐng)緊忙跪地道。
獨孤朗沉口氣,“好吧,今日之事就此作罷,這里我來解決?!?p> “多謝將軍!”官兵頭領(lǐng)示意撤退,圍在長樂館里的官兵都被撤走。
獨孤朗走近尸體蹲下身看了幾眼,沖師仲柯的方向道:“你過來!”
師仲柯猶豫的向四周看了看,確定獨孤朗叫的是她,她緩緩走過去,獨孤朗拉她一起蹲下,而獨孤朗的目光讓她覺得很不適,獨孤朗卻突然笑了一聲,
“花顏月貌,仙姿玉色,長樂館新來的?”
師仲柯點頭。
“可惜了些,”他像是隨口一說,又顯得很認真,他指了指尸體道,“七竅流血,雙眼充血,雙唇發(fā)紫,可以看出死因嗎?”
師仲柯不明白,獨孤朗這是在問她?
她剛才一進來這人就死了,她也沒有這么近著看過尸體,現(xiàn)在這么一看,她也看出些端倪,“是中毒?”
獨孤朗點頭,起身對侍郎夫人道:“夫人,馮公子中毒身亡,這毒又從何而來還待調(diào)查,今日我已說要管了此事,就會給您一個交代,三日之期,我給您答復如何?”
“獨孤朗,你當真要管此事,倘若我侄兒死因不明,我必定會上奏圣上,你今日護下這群人也一樣要陪葬!”“一言為定!”
獨孤朗爽快的答應(yīng),侍郎夫人不走也無法在糾纏下去,只好暫時壓了這火氣不甘離開長樂館。
獨孤朗看著師仲柯還在流血的手,挑眉道:“在長樂館如此大義凜然的女子,你是第一個!”
“在長樂館牽連官員暴斃的將軍你也是第一個!”師仲柯變相的表達她還是牽連命案在身,可在獨孤朗看來,這句話說的倒是有趣。
霧里小溪
師仲柯之后會怎么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