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兩人回到伊婁部時,伊婁染并沒有去責備伊婁林為何偷偷跟去了洛陽,他看了一眼趴在馬背上毫無意識的葉玄,聽伊婁林講述了一番洛陽城的經(jīng)歷后,不發(fā)一言,只是深深的嘆了口氣,吩咐下仆給葉玄沐浴更衣,照料休息。
伊婁林在是連谷來的陪伴下,草草吃了一點東西,隨后確定兄長的傷勢已有所好轉(zhuǎn)之后,才回到自己的廂房去休息。
畢竟,昨晚是一夜未眠,而今天又奔波了一整天,她著實是累了。
在經(jīng)過門廊時,伊婁林佇足回望了一眼客房的方向,那里,兩名老仆正在給葉玄沐浴擦拭,她不便前往探望。
進房后,伊婁林坐在床邊,回憶著在洛陽的經(jīng)歷,心中既覺得冰寒,卻也有絲絲溫暖,如此復雜難言的心緒,不由得讓她取出那支長青笛來,拿在手里柔情端詳了一陣,情不自禁的輕輕靠近了唇邊。
紅唇與竹笛的青翠相映襯,甚是美麗迷人,但伊婁林并不會吹奏竹笛,她從火中搶出這支竹笛也僅僅是因為它的不凡而已。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這長青笛又何嘗不是一件極美之物呢!
似乎想到了什么一般,伊婁林驟然從嘴邊拿開了竹笛,輕抿著雙唇,臉色如熾般火熱,一抹紅暈在雙頰上漾開,那種心跳的溫存感覺再度襲遍了她的全身,令她自己都被嚇了一跳。
雖然心中暗暗驚羞,但伊婁林那雙玉璧一般的小手卻依然摩挲著竹笛,輕緩而又溫柔。
癡癡的獨坐良久后,伊婁林終于熬不過倦意來襲,抱著長青笛,倒在柔軟的床褥上,閉上雙眸,沉沉睡去。
當她一覺醒來,已是第二日近午時時分了。
出了房門,只見對面客房的門扉依然緊閉,于是,伊婁林喚來家仆,詢問了一番,才得知葉玄自回來后,一直都是呆然如木的狀態(tài),到現(xiàn)在也仍舊是滴水未進。
伊婁林聞罷,神情憂慮的推開了客房的木門,邁入其中后,竟只覺屋內(nèi)寒氣逼人、異常壓抑。
葉玄在老仆的伺候下已經(jīng)換上了自己的那身寬袖袍衫,但眉宇間卻毫無往日那種淡然的神采和俊逸風度,只是木然的坐在床邊,一雙眼無神的望著窗外,在見到伊婁林進入房間后,黑色的眼眸才稍稍動了一下,顯露出一絲活著的氣息。
“吃點東西吧……”伊婁林語氣低緩的勸說了一句,盡管她知道這樣的寬慰根本就無絲毫作用。
“你如此消沉下去,又怎讓肅甄部血債血償?”見葉玄無任何反應,伊婁林不禁又沉聲說道:“不吃不喝,自己大病一場,又何談報仇雪恨!”
葉玄的手指輕輕顫動了一下,雖然目光依然呆滯無神,但嘴唇似乎在微微翕動著。
伊婁林見葉玄有所回應,便接著勸道:“還是吃點東西吧,你都已經(jīng)兩天沒進食了……”
“謝謝……請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良久的沉默之后,一句微弱模糊的話語從葉玄口中說出,看起來十分吃力,夾帶著極為悲痛和哀涼的情感,讓伊婁林難以再接著說出那些寬慰勸誡的話了。
伊婁林呆呆的站了片刻,露出一絲勉強的笑意,道:“嗯,我一會遣人給你送午飯過來,如果有什么需要,盡管吩咐下仆就是了!”
伊婁林說完,看著又歸于沉默的葉玄,神情憂慮的退出了客房,向著廳堂而去。
伊婁染得知伊婁林探望過葉玄后,便問道:“如何?他還是不肯吃飯嗎?”
伊婁林點了點頭,愁苦的道:“嗯,他說想一個人靜一靜?!?p> 伊婁染幽幽嘆了口氣,道:“是該讓他一個人靜一靜,如此沉重的打擊,不是一兩日便能恢復的,但愿他此次能扛過來!”
隨后,伊婁染問及了一些關于葉玄家世的問題,而伊婁林便將她知曉的一一講述了一遍,伊婁染聽完后不禁恍然大悟,同時也深感惋惜與哀痛。
“原來是洛陽葉公之子,難怪身手不凡,氣度出眾!”伊婁染愕然感嘆了一句。
伊婁林知道自家兄長曾走南闖北、廣知天下,便驚訝的問道:“阿兄知道他?”
伊婁染輕輕搖了搖頭,道:“只聽說過趙將軍解笛相贈的軼事,并未親眼見過!”
聽到此話,伊婁林不禁想起了自己房間的那支長青笛,那錦袋上的“趙尹贈景之笛”六個字,便是說的此事吧。
“葉公虛公二人,當是晉室在中原最后的倚靠了,葉家軍與虛家軍亦是英勇頑強之師,北拒匈奴石羯,西征羌氐,南抗凌湘叛軍,功勛卓著,聞名遐邇,可奈何終究是寡難敵眾,被肅甄部合圍于洛陽,一戰(zhàn)盡歿,可悲可嘆?。 ?p> 伊婁染想起這些,有些感慨,接著道:“如今晉國在江北已無可用之兵,恐日后只能偏安一隅了!”
伊婁林聽見兄長的感慨,不禁提醒道:“那楚西王北伐之事呢?”
伊婁染聞言,嘆然一笑,道:“人心不合,縱然軍力雄厚,即便占盡天時地利,也終難成勢!”
伊婁林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在從前,當兄長談及天下大勢之時,她是從來不感興趣的,但今日她卻聽得非常認真,或許是因為此事與部族的未來息息相關,又或許,是因為其他的一些變化,她自己內(nèi)心的變化……
午時過后,客房依舊沒有什么消息傳來,眼看著天色漸暗,明月將起,數(shù)百氈帳間的篝火將暗夜映得通紅,伊婁林正和兄嫂二人于廳堂用餐,就忽見一下仆邁著些許匆忙的步伐進到了堂中,臉色透著些喜悅,稟奏道:“主人,那位小客人肯進食了!”
伊婁染聽聞,和是連谷來相視一笑,隨即吩咐道:“嗯,他若有什么需要,你們盡量照應,看護好他便是!”
下仆點點頭,唯唯而退,伊婁染笑著道:“看來比我想象的還有韌性不少!”
伊婁林也不禁微微一笑,心中的憂慮頓時少了許多,胃口也比中午好了不少。
吃過飯后,伊婁林又在廳堂中陪著兄嫂為伊婁染換過藥,將近戌時才準備回房。
她原本準備先去客房探望一番的,但稍想之后,還是沒再去打擾。
伊婁林在廊下站了一會兒,看著客房內(nèi)亮著的燭火,由衷高興的淺淺一笑后,拐過屋廊一角,向著平日里兄長藏書的書房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