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會兒,紫蘇也來跟我一起“受罰”。
“真是對不住你,”我一邊跪在地上擦著梨花木的圓凳子,一邊說:“我連累你了。”
紫蘇搖了搖頭,也沒看我,只是淡淡道:“她看誰不順眼就對付誰,何來‘連累’一說?不過是趁著殿下不在,趁機整治我們罷了。”
我沒有再說話。紫蘇說的對,卓千柔若是想拿我們開刀,隨便尋個理由就可以,頂多傳出的名聲不好罷了。
我拿濕冷的抹布仔細的擦拭著屋子的角角落落,十指凍的如同胡蘿卜,幾乎沒了知覺。
一個時辰過后,確定一切都清理的足夠干凈,方才請回卓千柔。
卓千柔輕移蓮步,來到花架子前,伸出芊芊蔥白嫩手,輕輕抹了一下抬手所及之處,然后將指尖湊到眼前瞟一眼,慢悠悠道:“還算干凈。今日就算給你們一個教訓,往后若是還敢偷懶,本王妃絕不輕饒!”
她一個眼神拋過來,仿佛萬千冰刀,直扎入我的心口。
“下去吧。”卓千柔揚了揚手,慵懶的斜躺在了美人榻上,方才的那一抹兇惡仿佛從未出現(xiàn)。
紫蘇大概是累了,走到門口時搖搖晃晃的差點暈倒過去,我干緊伸手扶她一把?!白咸K姐姐,你沒事吧?”
紫蘇輕搖一下頭:“沒事,這兩日沒休息好。”我還是擔心她的身子,便想著送她回去,剛走了沒幾步,突然聽到卓千柔冷冷的喝道:“珝如,你留一下!”
我和紫蘇對視一眼,不懂她又搞什么花樣。不過看樣子,她是想留我一人,于是小聲對紫蘇道:“那你先回去吧。”
“小心些。”紫蘇輕輕拍了下握著的我的手背,眼里流露出一絲擔憂和憊態(tài)。
紫蘇走后,我轉(zhuǎn)身面對著卓千柔,矮身行禮,“不知王妃還有何吩咐?”
“梓墨,去撿起來。”卓千柔的語氣里沒有絲毫的溫度,既沒有慍怒也沒有矯揉造作,她這樣的反應(yīng)讓我很是吃驚。
我順著梓墨的方向看去,不禁傻了眼——軒哥哥送的香囊竟然掉在了離我兩步遠的地方!
反應(yīng)過來,我一個箭步?jīng)_過去,卻還是晚了一步,被梓墨拾了去。
看著梓墨將香囊交給卓千柔,這個過程只有三步的距離,可是在我看來卻如同過了三年,我的心“砰砰”的跳著,不知道該如何思考。
搶回來?萬一她并不知道那是軒哥哥的呢?說是撿到的她會相信嗎?
“若是本王妃沒記錯,殿下也有個一模一樣的香囊,珝如姑娘,解釋一下吧。”
說話間,卓千柔來到我的面前,帶著一股涼嗖嗖的寒意,將香囊舉到我眼前。
我還是決定爭取一下,便開口道:“是殿下掉落在書房,恰巧被奴婢撿到,奴婢是等著殿下回來再歸還的?!?p> “看來你是想親自交給殿下嘍?”卓千柔死死的盯著我。
“奴婢不敢……”話還沒說完,卓千柔便揚起手打了我一巴掌。
我完全可以躲開那一掌,可尊卑有別,我躲得了這一次,還有更麻煩的事接踵而來,她是鐵了心要將我趕出去。
考慮到這些,我生生接下了這一巴掌。
“賤人!還有什么你不敢的?你當本王妃是傻子嗎?那天熬藥的時候你勾引殿下,梓墨看的清清楚楚,別以為我不知道!別妄想自己長得出眾就能飛上枝頭變鳳凰,你不過是個下賤人生的下賤胚子,連殿下的一根腳趾頭都配不上!就算殿下被你迷惑,只要有我卓千柔在,你就別想有好日子過!”
卓千柔惡狠狠的瞪著我,恨不得將我撕成碎片才甘心。
我緊緊的握拳,指甲嵌進手心,這一刻,我甚至有一股想跳起來掐死她的沖動。
卓翼德當年也在誣告父親之列,我對卓家原本就懷有偏見,奈何卓千柔竟然還這樣侮辱我。
“怎么不說話了?是被本王妃說中了吧?”卓千柔的話語輕佻中略帶挑釁的意味,讓我十分反感。
臉上的疼痛更是對我人格的污蔑,前因加后果,我真想狠狠教訓她一頓,然后離開這里,徹底消失在他們的眼前。
“告訴你,我卓千柔想要的,誰都奪不走!”她冷哼一聲,摔袖而去,坐回到堂中央一邊的檀木椅子上。
“梓墨,鳶尾,把這個賤人給本王妃拖到外面,看好了,讓她一直跪到殿下回來!”
卓千柔給兩個丫頭使了個眼色,那兩人便一副狗仗人勢的兇惡模樣朝我走過來,一邊一個,拖著我往外走。
“等會兒,”兩個丫頭順聲停下了腳步,“這賤人穿著襖裙,就這么跪著恐怕不足以讓她反省?!?p> 卓千柔并未看向我,而是伸出自己的纖細白嫩的手,很是仔細的瞧著。
那兩個丫頭聞言,便開始粗魯?shù)陌俏业囊律选?p> 這些丫頭也不是做粗活的,整日吃軟飯,力氣小的可憐,我胳膊一用力便將這兩人甩到了地上。
我白了梓墨跟鳶尾一眼,吐出一句話:“我自己來!”
說著我解開了腰間的扣帶,將襖裙一件件脫下,最后只剩一身中衣。
一陣涼意灌遍全身,我不由打了個哆嗦,一切都是我的錯,一個細作最忌諱的便是露出破綻,我犯了這樣的錯,后果也該我來承擔。
她們將我?guī)У胶阍荷钐幍囊惶幓▓@,里邊有一高臺亭子,四周白茫茫一片,除了我們一行人的腳印,再無其他。
“珝如掌事,這是王妃的命令,就委屈您在這兒跪一段時間了?!倍嫉搅诉@個地步,梓墨還是不忘客氣一番,可我也不是瞎子,她笑吟吟的面具下,分明是一副得意的嘴臉。
我沒有理她,徑自跪了下去。雪鋪的厚厚一層,乍跪到上面,軟綿綿的像是棉花墊子。
梓墨把鳶尾叫到一邊,朝我張望幾眼后,兩人開始竊竊私語。
我能依稀聽見她們二人低聲談?wù)摰膸拙湓?,因為四周安靜,也聽了個八九不離十,大意就是好生看著我,別讓我跑了。
商議好了,梓墨便離開了這里,而鳶尾則進了亭子,坐在石凳上,十分怨恨的往我這邊看了幾眼。
這么大冷天的,誰不愿意躲在房里取暖,可誰讓她沒有梓墨受寵呢。
即使我練過功夫,身子骨比一般人強很多,可全身只著一件中衣,冰天雪地的是撐不了多久的。
我的體溫透過衣服暖化了膝蓋下的雪,雪水滲透進衣服,進而觸到我的肌膚。
我很明顯的感覺到越來越多的雪水滲進來,不過咬咬牙就挺過去了。我就是要迎接卓千柔的挑戰(zhàn),她越是折磨我,我越是不肯認輸。
天上飄悠悠下起了雪花,慢慢的,變成鵝毛大雪,落在我身上的雪,如同膝蓋下的一樣慢慢融化,然后滲進衣服。
我的牙齒開始不住的顫動,身子也不自主的哆嗦。
這時,我的心里有兩個小人兒開始爭吵,一個勸我:“趕緊逃走吧,憑你的武功,逃離這個地方根本沒有問題。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凍死在這里可一點也不劃算,你還得留著這條命為爹娘報仇雪恨呢?!?p> 另一個小人兒反對道:“不能走。你若是現(xiàn)在離開,就等于違抗了王妃的命令,就算軒哥哥維護你,卓千柔也咽不下這口氣,他們要是為此起了爭執(zhí),卓千柔搬出她父親,吃虧的還是軒哥哥。你想讓他為難嗎?退一步說,你離開王府不回來了,就會連陪伴他的機會都失去了。”
卓千柔不是第一次要害我,可是前幾次她都是暗地里動手,我大可以光明正大的反擊。
即使她再怎么生氣怨恨,也只能忍著。
可是今天的事,實在是我過于大意,那天紫蘇撿到香囊時已經(jīng)提醒過我,可我卻沒有多在意。
這次,卓千柔抓住了我的軟肋,我沒有任何正當?shù)木売扇シ纯顾?p> 我今日離開王府,若是不想給軒哥哥惹麻煩,就要永遠消失在卓千柔的視線中。軒哥哥會安排我遠離她們的勢力范圍,在一個角落默默地為登基大業(yè)積聚力量。
我會像莫陽一般,離開歧州,沒有歸期。
我與他已經(jīng)沒有任何可能,難道連陪在他身邊的機會都要失去?
不,我不能離開王府,我要陪伴在他左右,就像孫姨說的,我要等他,即使等不到也要等。
我已經(jīng)失去太多,對于軒哥哥我不想再錯過了。
渾身的衣服已經(jīng)濕透,賴于我僅剩的溫存,衣物沒有結(jié)冰。
可是在天寒地凍的冬日,我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
雪依舊洋洋灑灑的傾瀉著,凜冽的寒風吹來,將雪花變成一種利器,劃在我的臉上。
我整個身體都不住的抖動,呼吸越發(fā)急促,呼出的霧氣漸漸變少。
軒哥哥何時會回來?他會來救我嗎?卓千柔應(yīng)該說話算話吧。
畢竟我還是府里最高的女官,在府中的簿子上是有備案的,她不能隨意處死我,要不然就不會僅僅讓我跪在這里了。
所以我只要等到軒哥哥回來就好了。
雪花附在我的睫毛上,放眼望去全是一片白色,晃得我眼暈。
我雙手不住的揉搓著,可還是無濟于事,最后凍得紅腫,沒有了知覺。
我哆嗦著揚起手擦掉覆在眼睫的雪,望著不遠處的一片林子。
我看見了軒哥哥的影子,他身穿藏藍色衣袍,手執(zhí)蒼羽,在一片梅花林中舞劍,劍氣擊落一片片梅花瓣,沾在他的服飾上……
我定睛再看,卻又什么都沒有。
身上已蓋了一層厚雪,我渾身不再感到寒冷,因為沒有任何知覺了。
我的身子無法直立,便斜倒在了一邊,撲倒在雪地中。
難道我真的要凍死在這里了?因為一時的沖動?
我不怕死,只是太對不起爹娘,我為了一己之私,放棄了娘的囑托,放棄了葉家。
不過我相信軒哥哥可以替我完成這一切的,他會登上皇位,君臨天下,成就一世英名。
可我大概看不到了。
這樣也好,我不必眼睜睜的看著他與我漸行漸遠,至少我們最后的回憶還是這樣美好。
從此之后,無論他后宮佳麗幾千,我都看不到,就不會難受了。
我沒有力氣再睜開眼睛,只能瞇著一條縫,看著無邊無際的雪海。
鳶尾跑過來,顫抖著用手試了試我的鼻息,驚慌的跑開了。
廣袤的天地間,只剩我微弱的心跳聲,“撲通,撲通”。
五年前我就該被殺死的,撿來的這條命,終究是要還給老天爺了。
倏忽間,我的眼中不再充斥著耀眼的白,而是一望無際的漆黑……
“軒哥哥,但愿來生我們都可以做平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