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zhí)念叢生，李炎顧不得對這股未知的力量熟練操控，跌跌撞撞在山之國到教會都市的遙遠路途上。
若不是心底里奔涌的執(zhí)著支撐著李炎，他也無法支持自己在肉眼可見的衰弱中飛躍整整半個地圖。
當(dāng)他再次看到教會都市的輪廓時，終于無法抗拒眼皮子的沉重，折翼般朝著都市墜落，最終與大地來了一場親密的接觸，猛烈的墜落濺起一地花瓣。
全身都是挫傷的李炎顧不得喊疼，他掏出永不背棄的第一伙伴——原素瓶，往自己的嘴里倒進原素湯，治愈效果迅速生效。
只是這個過程里，一個身影緩慢避開了滿地的白色月之淚，站在李炎身邊注視著他。
李炎正在給自己灌果粒橙，當(dāng)他把最后一點液體送進嘴里，一眼撇到了眼前的身影，差點嚇得站了起來，又疼得坐下了。
柴郡奎笑呵呵地盯著李炎，他那琥珀色的雙眼已經(jīng)蒙上了一層妖異之紅，只是他的反應(yīng)就比李炎平淡得多，也沒有感染者精神崩潰的狀態(tài)，小少年眨了眨眼，“到底還是讓你回來了，猜出多少了？還是看了放在龍神里的靈魂記憶，或者是安可兒向你讀取了記錄數(shù)據(jù)？嘛，反正最終還是要讓炎哥你知道的……無所謂了。”
“你狀態(tài)還好嗎，潔蘿和薄紅呢？”
李炎沒有笑，他只是一如既往地保持了嚴(yán)肅，少年的眸子里映入他那標(biāo)志性的眉間紋，臉上笑得更開心了，“在這里。”
他說罷，從行李夾縫里取出了那一根黑色的魂器法杖，法杖的末端還在滴著鮮紅的血液。
“你！究竟做了什么？”
少年點了點頭，用手擦干血液，任憑血液染紅了雙手。
“畢竟，為了讓她們身上的花轉(zhuǎn)移到了我的身上，也是費了一番功夫，真奇妙，原來被魔素感染是這種感覺……只是被沾染上了一丁點魔素，就不停地向著身體四周源源不斷地蔓延開來，就像在改造生命這種無形的物質(zhì)，對人類的淡漠也越來越強烈，或許很快，我就會認(rèn)為，消滅人類只是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p> 少年的描述勾起了李炎心底里的怒火。
“別說了！別說了……這不是你心里的話，這是那朵花……”
少年搖了搖頭。
“我對世界并沒有那么深刻的恨意，只是一朵還未成熟的花，是無法操控我的，怎么了？炎哥，你明明知道的，我并不是第一次浴血奮戰(zhàn)了，很久以前，久到連我都不記得的時候，一群來自別處的人類侵入過我的世界?！?p> “他們在伯雷塔尼亞展開殺戮，只是一夜，就把這座一眼望不到邊的繁華都市化作了死寂之城，我眼睜睜地看著昨日還活著的人們，在他們殘酷的方法下變成一具具尸體?！?p> 少年閉上眼，回憶著痛苦的往事，耳邊似乎又響起了那一日的聲音。
“那時，我心中就有一個聲音不斷地告訴我，或許這就是恨意吧，只有讓他們接受死的懲罰，才能告慰無辜者的靈魂，作為古老巨獸的防火者，靈魂之源回應(yīng)了我，我所想象出來的惡魔之魂們非常聽話，好好地完成了我交代的任務(wù)，呵呵……他們，那些兇手在臨死前發(fā)出的慘嚎，聽起來是那么悅耳，當(dāng)我回過神來時，他們的靈魂已經(jīng)被幻化的惡魔們吃得一干二凈?！?p> “真可惜啊，愛護的人們都活生生地失去，痛恨的人也不再存在于世界，我就這么孤獨地坐在空蕩蕩的神殿里，時而沉睡，時而蘇醒，醒著睡著，活著死掉，都了無分別?！?p> “我守護的世界，就這么毀在了另一群人類的手里?！?p> 少年的赤紅色雙眼，一只飽含著強烈的殺意，另一只卻十分平靜。
“來玩?zhèn)€游戲吧，炎哥，決定結(jié)局的游戲?！?p> 他微笑著看向不知所措的李炎。
“游戲的內(nèi)容很簡單，你已經(jīng)獲得了龍神的力量，而我，現(xiàn)在是這個世界的禍患，你就用那股力量殺掉我吧，如果你沒有做到的勇氣，我所化作的滅世巨人，會把這個世界的人類全都轉(zhuǎn)化成‘眷族’?！?p> “殺掉我，我就是拯救世界的英雄，殺不掉，我就是毀滅世界的屠夫，來抉擇吧，李炎，你是否有足夠的勇氣和意志，我拭目以待，可別讓我失望啊，我尊敬的ashen one……”
“不……別說了……別說了，讓我殺了你，別……別開玩笑了！怎么可能做到……你明明是……我的伙伴啊?！?p> 少年話語中的瘋狂令李炎無所適從，只是一次短暫的離別，再重逢后卻是讓人意外的局面，這急促的變化幾乎要逼瘋了李炎。
“為什么會這樣？”
他雙眼失神般喃喃自語，整個人撲在月之淚潔白花朵的包圍中，直到少年溫柔的不可思議的聲音響起。
“我也曾經(jīng)問過為什么……為什么是這樣絕望的世界，人類因為莫名其妙的理由相互殺戮，毀滅別人心愛的家園，到底是誰決定了這一切，如果這世間真有神的存在，那么他為何要將我們囚禁在生死的螺旋里，又為何編織了絕望的囚籠？”
李炎抬起頭，少年瘋狂的表情逐漸平息，他坐在一直以來都形影不離的手提箱上，又變成了李炎熟悉的那個善良的孩子。
“我怎么都想不透這個答案，就像這個龍背世界，以及通道那邊的尼爾世界，悲劇為何而存在，痛苦又為何而降臨，造物主的慈悲只是人類的虛幻夢想嗎？炎哥，我想不透啊?！?p> “小奎……你，變回來了嗎……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你快告訴我??！”
李炎沖上前，握住少年的肩膀，一股強烈的欣喜灌滿了他已經(jīng)被擠壓到窒息的心臟。
“抱歉，炎哥，這并不是那種俗套的操控劇情，剛剛的那些話，并不是假的，那樣的心情，也確實是我的心情，如果是我經(jīng)歷這段記憶的話……我大概也會變成和‘他’一樣的狀態(tài)?！?p> 少年咳嗽了兩聲，從手提箱上一躍而起，站在地面上，還沒等他站穩(wěn)，雙手就已經(jīng)握住嘴，干咳了幾聲。
“咳咳……所謂游戲，是要有獎勵的，如果我就這么死了的話，就沒人發(fā)獎勵了不是，所以我要先把后續(xù)的遺言交代給你，炎哥，你好好聽我接下來的話。”
“這根魂器，能最大限度保存靈魂，將兩位姐姐的靈魂分離到這把法杖上面，接下來嘛，如果炎哥能夠成功殺了我，回到魂世界的話，先把這個放在泉水里浸泡，等待靈魂徹底修復(fù)之后，再用‘造人功能’制造出兩具肉體，把潔蘿和薄紅姐姐的靈魂放進這兩具身體里，她們就能在我們的世界復(fù)活?！?p> “雖然在我的猜測里，更換肉體后不再能使用歌唱之力，也不能像現(xiàn)在一樣被花復(fù)活，但是使命完成的大筆獎勵應(yīng)該足夠讓她們重新強化一次了?！?p> “至于我……我還能堅持一會兒，似乎是因為我對世界的恨意不像其他人那樣深刻，花的成長比較緩慢，至少能讓我完整把遺言交代完畢了?！?p> “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
李炎沉默了好一陣，他不敢相信少年真的有死志的想法，原本心里還懷有的一絲微弱的希望，也在少年的淺笑中徹底熄滅了。
“行……我也不婆婆媽媽，這感覺真糟，你能不能替我想想……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可以背靠背的，結(jié)果你就這么打算把自己送了，我們可以不完成這個任務(wù)，大不了找別的辦法……就一定要完成這里的任務(wù)嗎？這個世界和我們根本沒什么關(guān)系，雖然很對不起安可兒……我們不救了……不行嗎？”
李炎的口氣近乎是乞求，在少年聽來，一直堅強的李炎已經(jīng)到了哭泣的邊緣。
“你還有傳火祭祀場的一伙人，還有防火女，還有想要復(fù)活小真的心愿，不是嗎？就沖著這些，炎哥，你也必須活下去?！?p> 李炎見少年第一次提起了李真的存在，他毫不遲疑地接上這個話題，希望確認(rèn)少年與記憶中的人是不是能對上號。
“你也認(rèn)識她，難道，你是不是柴新……我那個發(fā)?。俊?p> 少年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關(guān)于這個問題，要看你怎么想了，我問你，李炎，若是世界上有另一個你，你們彼此記憶共享，毫無區(qū)別，那么你會將你們兩人視作一個整體，還是將兩者單獨視作個體？或者更直白一點，你認(rèn)可《空之境界》里的蒼崎橙子的人偶理念嗎？”
就是說，制作出一個與自己一模一樣的人偶，當(dāng)自己死亡之后記憶流入新的人偶肉體中，由于每一個肉體都和原本的自己一模一樣，誰也無法判斷哪個是真哪個是假，最后只能變成這些人偶都是真實的自己。
“我……不能接受，我認(rèn)為每個個體都是不同的，特點，經(jīng)歷，感觸，甚至是性格發(fā)展，之所以暫時看不出來，只是因為還沒有足夠的時間讓兩個人產(chǎn)生區(qū)別，就算世界上有另一個我，他遲早也會和我變得不同?！?p> 李炎的答案在少年的意料之中，他坐在滿地的月之淚中，仰望著天空，烏云散去，夜幕逐漸降臨，星塵遍布夜空，總是引人入勝。
“確實是你的性格……所以我沒有提供另一個讓你躲開必死結(jié)局的辦法，造人功能其實對我們來說，還有一些別的用法，比如制造一個人類，賦予他完成使命的決心，再把他的靈魂放入一具游魂之中，將所有的獎勵點數(shù)和資源都分配給他的強化，不斷地重復(fù)這樣的步驟，就可以重復(fù)制造出相當(dāng)多的后備傳火者，讓他們代替你去被初始之火燃燒，這樣的辦法雖然殘忍，但是的確很有效……而你也絕對不會答應(yīng)，所以我不會自討沒趣地提出來，這種辦法用在我自己身上就足夠了?！?p> 李炎的眼睛頓時睜大了，少年隱晦的提法讓他有了不好的聯(lián)想。
“你是說……？”
“是啊，人的記憶都是碎片，只能看到另一個人的某一面，想要用造人功能復(fù)活誰，只是自欺自人罷了，但這并不是說造人功能就毫無意義，人類最熟悉的，還是自己?！?p> “所以，為了防止我的精神性死亡，真正的‘我’，從很久以前就開始制造記憶中，過去某個階段的自己，因為自己永遠不會背叛自己，不是嗎？”
“制造出足夠數(shù)量的‘我’之后，我們開始制造能夠共享記憶的設(shè)備，這種設(shè)備或許是一件手提箱，一個獸耳耳機，一件衣服，只要‘我們’彼此共享記憶，那么‘我們’就可以視作一整個網(wǎng)絡(luò)，做到單獨降臨者難以完成的事，我會短暫地恢復(fù)正常，也是因為這手提箱，在剛剛臨時還原了另一個‘我’在上一次降臨時的記憶和情感邏輯，抑制了我被花誘使想起的另一段記憶?！?p> “而造人功能唯一的缺點是，制造出來的‘我’必然是人類，而非擁有降臨契約的降臨者，所以除了本體之外，我們都會生老病死，因此隨身的裝備還要附帶能夠讓我們免除傳送過程中的負(fù)面折磨，這項研究大約花了五十年吧，別驚訝，畢竟從降臨開始算起，已經(jīng)度過了數(shù)千年的時光，對于降臨者而言，時間的長河會逐漸失去原本的意義。”
少年說完，自嘲地笑了笑。
“某種角度來說，我們和安可兒是一樣的，我不是你的發(fā)小，我是另一個與你的發(fā)小相似的人……后來，為了方便區(qū)別彼此，也為了防止混亂，在一輪生老病死之后，每一輪都只會制造從15歲到22歲時期的我，以年齡為代號，上一次帶你來到這里的是15號，而我是16號，至于其他型號因為各式各樣的原因不在這里，也不是所有型號都認(rèn)可我和15號的判斷……我的事就到這里，關(guān)于你那個問題，為什么一定要完成這里的使命，是源于主神下達任務(wù)。”
“惡魔之魂的世界，是一個特殊的世界，這個特殊有兩層含義?！?p> 少年伸出兩根手指，在李炎面前晃了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