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到了此時,林逸又怎么可能當眾將她保住。
宋夫人喚了婆子過來,便把碧蘇拖了出去。
待將碧蘇處理了,宋夫人又換回慈祥的笑容,眉眼如畫溫平地坐了回去。
只是顧遙仍舊低垂著眉眼,似乎是被打擊得萎靡不振,顯得格外楚楚可憐。
“阿遙莫怕,你可是有姨母撐腰的,”輕輕拍著顧遙的脊背,聲音帶些輕微的哽咽,“姨母再不濟,在這林家大小也算是個主子,必然不讓一個奴婢這樣欺負你?!?p> 這樣的熱鬧不好看,看了后果也不好,此時已經(jīng)有不少人溜出去了,于是房里人便不算多了。
顧遙一咬唇,便抬起一雙清凌凌的眼:“我曉得姨母是疼我的?!?p> 復又頷首不言。
“回去罷,姨母把身邊的琥珀給你,往后又什么,琥珀也應付得來,更不會像碧蘇那個賤蹄子一樣?!?p> 原本安靜地侍立在宋夫人身后的琥珀便走出來,極溫和地跪下,對宋夫人顧遙各自磕了一個頭。
顧遙去打量那個叫做琥珀的丫鬟,自然沒有看見身后宋夫人格外意味深長的眼神。
“·阿遙不敢,琥珀姐姐是姨母身邊的人,缺了琥珀姐姐,怕是會給姨母添許多麻煩?!?p> 她只掃了琥珀一眼,是個臉盤精致小巧的姑娘,約莫十七八歲,眉眼柔和精致。
顧遙收回目光,便飛快地跪下來,言詞懇切。
心底也是暗暗吃驚,宋夫人居然愿意把琥珀拿出來給她。
若是她對宋夫人沒有半絲戒心,便真以為這個姨母,待自己是好到了心坎里。
可惜,她不是原先的顧遙。
原先的顧遙,宋夫人的嫡親侄女,已經(jīng)在投奔林家的路上死了。
她不過是執(zhí)念太深,魂留世上的長公主杜杳,借了顧遙的殼子活了過來。
只是,她不光承了顧遙這具身體,還將顧遙的記憶盡數(shù)得到。
所以她不光有作為長公主杜杳的回憶,還有顧遙的所有經(jīng)歷。
若是真的要計較,她在顧遙身上得到的,還要多些,譬如身份譬如親人譬如皮相。
她要代替顧遙活下去,她不光是杜杳,也是顧遙。
只是她看人的方式,自己對這些人的情感,到底于原來的顧遙要不同一些。
于杜杳而言,宋夫人不是親切的姨母,她更是深宮里的過來人,多年軟禁更是教會她該如何小心觀察細節(jié)。
所以她能夠看出來,宋夫人待她再好,都是虛假得要命的。
林逸不過是個庶女,她能真心這樣疼愛?若是真心當做自己親生的女兒,林逸會是這樣嬌縱跋扈的性子?
再者,侄女怕是比一個庶女要親上不少罷,若是她稍微有點真心,能叫顧遙這樣受林逸欺負?
她縱然顧遙的回憶,可是潛意識里,她還是杜杳。她到底還是存著冷眼看這位姨母的,于是處處看得分明。
現(xiàn)在來看,原先的顧遙死在路上,說不定都與這位姨母有關,她忽地想。
一時收神,自己已經(jīng)被宋夫人身邊的丫鬟扶了起來,面前是笑意盈盈的宋夫人。
是為了什么,竟然要對自己的嫡親侄女下手。
而且,顧遙就這樣姨母宋夫人這一個親人啊。
“今日你二人鬧出這樣的事情來,對各自名聲都不好,白白叫那些閑人看了熱鬧?!?p> 說這話時,里面已經(jīng)只有顧遙林逸宋夫人及其幾個丫鬟,沒有外人了。
“兩人都回去將女戒抄上一百遍,這五天都不許出來,好好在房間里思思過,可省得了!”
顧遙便垂首應了,林逸也滿臉不愿意地點了頭,這才將兩人打發(fā)了出去。
林逸與顧遙一前一后地出去,顧遙看著階前一地日光,有些刺眼,鬼使神差地往后往后望了一眼。
端坐榻上的婦人梳高高的髻,華麗璀璨的發(fā)鈿被日光折射出光彩來,步搖上流蘇顫顫,白皙柔和的一張臉美如處子,眉眼皆是平和細膩的,顯得溫婉慈善。
身著妝花織金的秋香綠立領對襟長襖,配一條玉色梅花織金群襕的馬面裙,華貴大氣。
整個人氣度華貴,眉眼柔和,真如菩薩一般慈悲富麗。
因看到顧遙回頭,便極溫和地對顧遙一笑,眼里含了安撫,于是越發(fā)叫人覺得溫柔。
只是六月的天,日頭及其的烈,顧遙站在外間,往里間看去,便覺得里面一片漆黑。
就是一眼,便覺得里頭的黑暗和涼意,會順著收回的目光爬回來。
顧遙覺得脊背一冷,連忙收回目光。
走在前面的林逸-瞧見這個小動作,對著顧遙便是一個白眼。
“你不要以為討好了母親,便可以在林府為所欲為了。”
顧遙懶得理她,便裝作聽不見,顧自往前走,忽地想起什么,便停下步子。
“表姐是為什么非要我離開林府?”
從初見林逸,林逸每一次都是找她麻煩,而找的麻煩,便多是要將她趕出去。
林逸似乎是沒有料到顧遙忽地問她,愣了一瞬,便一抬下巴,譏諷道:“我最是瞧不起那些打秋風的人了,再者,我就是討厭你,又如何?”
話說完,便有些得意的神色,繼續(xù)補充道:“顧氏阿遙,你便不知道自己很討人嫌么?又土又窮,還仗著好看嬌嬌怯怯的,一看就是沒見過世面的模樣?!?p> 大齊強盛,女兒家也多喜歡爽利的風格。
你很討人厭。
其實真的是句不好聽的話。
誰會愿意討人厭呢?顧遙也不愿意。
只是,她倒是無所謂的。
她作為杜杳被軟禁那幾年,便十分討人厭,朝堂上林修一黨便日日盼著她死。
她曾被那么多人討厭,討厭到要她去死。
現(xiàn)下只是幾個閨閣女子討厭她,譬如林逸,肯定是不至于非要用陰毒手段讓她去死的。
相較而言,其實真的算不得什么。
起碼,她不用像在深宮里那樣,喝一口水,便覺得下一刻就會口吐黑血死去。
顧遙忽地覺得一種輕松感從心里騰起來,于是整個人都被一絲莫名的喜悅包圍住。
“有病!”
林逸看著顧遙臉上的笑,擲下一句話,轉身走遠。
哪有人被討厭還會笑的,果然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