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佳節(jié)，該是月盤高懸于天合家團(tuán)聚的好時節(jié)，但今夜?jié)庠茀s從傍晚就將夕陽遮擋的干凈，只余下厚重的暗橘色稠云壓在天邊。雖說團(tuán)圓夜老天如此煞風(fēng)景，可依舊阻擋不了涌向晚晴樓的看客的興奮心情。
紅豆此時頭發(fā)正攥在柳飄兒一雙手里，她望著銅鏡中柳飄兒纖細(xì)的手指在自己頭皮上游走，挽出一個又一個復(fù)雜的發(fā)型繼而不斷插上鴇娘精心挑選的頭飾，只覺得自己的一顆頭有無數(shù)個頭重，不禁皺起了眉頭。
待柳飄兒插入最后一枚發(fā)簪后，終于長出一口氣滿意的望著紅豆的發(fā)飾，“好了?！?p> 紅豆望著鏡中的自己恍惚那是另外一人，一個不屬于這個世界女子，這一刻就連她自己也開始懷疑鏡中的究竟是紅豆還是思思。柳飄兒在她身后不遠(yuǎn)處的椅子上坐下，揉著有些酸痛的手腕，“虧得我這一雙巧手，這雛妓登臺獻(xiàn)藝的裝扮也就是我那會兒用過一回，也就這么記下了，如今給你梳頭竟是分毫不差?！?p> 紅豆輕輕摸了摸梳得一絲不亂的頭發(fā)，隨后晃動了一下腦袋。美是挺美，可是也太重了點(diǎn)，她數(shù)了數(shù)頭上的發(fā)簪共有大大小小二十幾個。柳飄兒輕聲一笑，盡顯嫵媚，“別晃了，我給你都是按松扣挽的頭，你再晃幾下頭發(fā)散了，還得耽誤時間再給你梳，今夜咱們可就別想逃了?！?p> 紅豆一聽忙收了手，扭頭望著柳飄兒，“等會兒就看姐姐你了！”
柳飄兒點(diǎn)頭，“放心，一切有我?！?p> 紅豆見柳飄兒篤定，轉(zhuǎn)身望著銅鏡中的自己發(fā)呆。沒多久，只聽外間傳來前廳男子淫蕩的笑聲，聽得紅豆全身一哆嗦，胃里泛起惡心，臉上的顏色也跟著變了。
柳飄兒嘆了口氣上前拍了拍紅豆的肩安慰，“這才哪兒到哪兒，我當(dāng)年第一次接客的陣勢不比這小多少。可是如今呢，還不就是這樣？這些男人誰會記得當(dāng)日的盛況？能在晚晴樓里十三歲上還是完璧的只怕也就你了，惜福吧！”
紅豆望著銅鏡中的柳飄兒問道：“這晚晴樓里每個姑娘大都不是自愿，姐姐你呢，你為什么會來這里？”
柳飄兒哂笑，“我爹娘死得早，家里就我和我哥哥兩個人。等我哥成親了，我待在家里就是多余，我跟嫂子脾氣又不對付，我大哥每每都是偏向我嫂子，我心里也是有氣。有天我聽說城里招繡娘，有點(diǎn)女工手藝的都可以去試試，若是成了還可以一個月領(lǐng)八錢銀子的月錢。因?yàn)橘€氣，我偷偷跑了出來。結(jié)果沒想到招工是個幌子，那就是個人販子。那人在我們幾個女孩兒喝的水里下了迷藥，當(dāng)夜就送來這晚晴樓?！闭f到這里，柳飄兒扶了扶紅豆頭上的發(fā)簪，“剛開始我也像你一樣，想過要逃，可是后來我就不敢逃了?！?p> 紅豆知道晚晴樓里教訓(xùn)不聽話的姑娘用的是什么手段，便也不再追問。
一時間藏嬌閣里沒了聲音，隨后只聽大門被人用力推開。鴇娘濃妝艷抹，周身散發(fā)著濃郁的脂粉味，隨著她碎步走到紅豆面前這味道也飄進(jìn)了紅豆和柳飄兒的鼻子里惹得兩人相視都是一陣惡心，“我的小姑奶奶，大家可都等的急了，快蒙著面紗跟我走！今日你一定要給我狠賺一筆氣死那些看笑話的同行?！?p> *
冷言隨著人潮來到晚晴樓前，只見這晚晴樓中里三層外三層早被人圍了個水泄不通，如此場景冷言興奮之余更多了幾絲憤慨。他瞧著身旁衣冠楚楚的男子們，嘴中談?wù)摱际峭砬鐦侵信觽兊纳眢w有多妖嬈和更下流的話語。他不禁輕輕捏起了拳頭，這些人大多數(shù)家中都有妻子和妾室，如今還要來青樓里尋歡作樂，簡直就是衣冠禽獸無恥至極。
一想到那思思姑娘不過十三歲年紀(jì)，就要被陳員外兄弟倆蹂躪，他又將拳頭緊了緊，今日說什么他都要將那姑娘救出火海。于是他撥開眾人大踏步的就往晚晴樓里走去。
誰知剛走到門前就被兩個龜奴攔了下來，冷言學(xué)著那些風(fēng)流男子做派從懷里掏出一錠十兩重的銀子扔進(jìn)對方懷里就往樓里走去。
兩個龜奴見來了個有錢少爺，忙面露諂笑招呼里面的龜奴迎客。
引路的龜奴見他出手闊綽，腆著一張猥瑣的臉巴結(jié)，“爺，您第一次來咱們這晚晴樓吧，要不要小的給你介紹幾個水靈兒的姑娘？還是說爺也是為了思思姑娘來的？”
冷言裝作油皮的模樣，“先給爺找?guī)讉€水靈的丫頭解解悶兒再說。”龜奴一聽來了生意歡喜的緊，一邊將冷言向里間的廂房引一邊殷勤的介紹著晚晴樓里的姑娘，說了許多最后才道：“爺您這也是緣分，咱們思思姑娘今日頭一次登臺獻(xiàn)藝，多少人都等著看呢，您若是愿意，咱們這二樓有個好位置也方便您出價?！?p> 冷言哂笑，“那敢情好，我這一路過來沒少聽外間那些人說這思思姑娘，若是今日能一睹芳容，自然是飽眼福的好事?！?p> 龜奴一聽更是來勁，腳底下也跟著快了起來，說著就將冷言往二樓廂房領(lǐng)去，不料樓梯口剛一拐彎他只覺得腦袋一懵眼睛發(fā)花，瞬時暈了過去。
冷言揉了揉手掌，這龜奴倒也是個塊頭壯的，自己使了五成的力道才將其劈暈，不過好在這樓梯間里沒人。他趕忙將龜奴抬進(jìn)就近一間無人的廂房，隨后換了龜奴的衣服出了廂房，裝作小廝低著頭下了樓。
他聽龜奴說那思思姑娘成日里都待在晚晴樓后靠近池塘的藏嬌閣里，他定要將這苦難女子救出來，不能讓她受了陳員外的凌辱。
不想老天作美，就在他正到處搜尋藏嬌閣時，只聽一個中年女子催促的聲音道：“我的小祖宗，你快著點(diǎn)，外頭的陣勢都拉開了就等你了，還在這里磨嘰什么啊?！崩溲砸宦犆Χ阍谝慌詷鋮仓杏^望。
隨后一個稍顯稚嫩的女聲回復(fù)，“姆媽莫急。今日我多吃了青皮核桃，這會兒肚子不舒服，您好歹讓我去趟茅房?！?p> 可是鴇娘卻未松手，一邊拽著姑娘向前走，一邊道：“少給我耍心眼，今天人多眼雜，若是一個不小心讓哪個男子先占了便宜，老娘可就虧大了。肚子再不舒服這會兒也給我忍著，等競價結(jié)束了再說?！闭f完再不理會身后女孩兒，扯著女孩兒衣袖向著前廳行去。
冷言聽罷，斷定這后面答話的定是思思無疑，只是這思思一直蒙著面紗竟是看不清模樣，可不管怎樣父親與大伯都曾教育自己和大哥，俠之大者為國為民救死扶傷，他既知道這是坑人的買賣，就絕不會讓這可憐的女孩兒落入虎口，于是忙悄悄跟上前去伺機(jī)而動。
可是走了半道上一想，救一個也是救救兩個也是救，不如一把火燒了這晚晴樓，替那些被折磨的苦命女孩兒出口惡氣，也算是給城中那些常逛窯子的男人一個教訓(xùn)。想到這一點(diǎn)，冷言直佩服自己的聰明。他摸了摸身上裝的兩顆防身的火流星，眼神堅定的向正熱鬧的前廳行去。
此時晚晴樓前廳已是人滿為患，那些等著競價的男子早已將臨時搭起的戲臺前圍的水泄不通。只見徐娘半老的鴇娘扭著自己的水蛇腰先上了臺，沖著看客行禮笑顏如花，“各位爺久等了，要說這思思姑娘可是奴家找了多年才找到的姑娘，這樣貌和身段我敢保證是咱們這城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這琴藝經(jīng)過我悉心調(diào)教也是爐火純青。今日借著中秋佳節(jié)，思思終于開口愿意接納她的第一位入幕之賓，奴家一聽甚是高興。話不多說，咱們先讓思思為大家彈奏一曲可好?！?p> 這些男子早就等的不耐煩，一聽還要彈一曲才能見到面，有的甚至開始叫罵起來，說鴇娘不過是為了騙錢。鴇娘見狀慌忙解釋，忽聽?wèi)蚺_帷幕后隱約有琴聲傳來，眾人瞬間安靜。
鴇娘目光掃視眾人，心中得意連忙退下臺給管事使了眼色，管事會意忙去找坐在里間的幾位官老爺問詢情況。
冷言也是習(xí)琴之人，雖然琴技不佳但也知曉這琴音通心，同一首曲子不同的人彈奏出來是不同的意境，正如這一曲賀中秋團(tuán)圓的《銀月》，在此時聽起來卻隱隱透著著無限悲涼。看來這位思思姑娘定是在這晚晴樓里受了極大的委屈。
就在琴音走高，詠頌月亮高潔之時，只聽頭頂“轟隆”一聲，房梁正中懸掛的巨大五彩琉璃燈忽然墜落，向著底下眾人砸來，此時人們注意力都集中在思思的琴曲之上，根本沒有注意到頭頂?shù)牧鹆粼缫驯蝗俗隽耸帜_。
更嚴(yán)重的是那琉璃燈里用的不是蠟燭而是菜油，因此這一砸不單單是死傷幾條人命，此時前廳到處都是滾落燃燒的燈油，原本燈火輝煌富麗堂皇的前廳霎時一片火海。許多人身上因?yàn)檎慈玖藷粲鸵查_始著火，有的已經(jīng)開始痛的滿地打滾，也惹得火心散落四周。
火勢愈演愈烈，不一會兒已經(jīng)燒上了臨時搭建的戲臺，而周圍的紗簾也是見火就著材質(zhì)此時早已席卷上了二樓雅間。
鴇娘慘叫聲淹沒在眾人嘶吼四處逃散的驚恐之中。
冷言站在一處相對安全的角落里看著這一幕后，瞬間沖向戲臺后彈琴的地方，想要趁亂將思思救出來?？伤麤_到那里時，只見滿地都是發(fā)簪和頭飾，還有一件赤紅色的外衣，卻是再無思思蹤影。
冷言一想便知，只怕這丫頭也是不愿意待在晚晴樓里故意趁此機(jī)會逃出。于是他也脫了龜奴的衣服往地上一扔，扭頭便向外沖去，沖到一半，他回頭望著沖天的火勢，剎那間二樓也是火光一片，只聽不斷有人求救，卻是一個都沒有跑出來。他本想上前施救奈何火勢漸猛，此時沖上二樓不過找死，因此他也只好先跑出了晚晴樓。
中秋團(tuán)圓夜，沒想晚晴樓里一場大火死傷無數(shù)，衙差清理火場時找到了知府大人和陳員外的尸體。兩具尸體早已燒得面目全非，若非隨身攜帶的玉器和印章，只怕誰也認(rèn)不出這是當(dāng)今知府大人和其胞弟陳員外。
*
鴇娘幸得管事相救及時，只是燒傷了腿，身體卻無大礙。
丑時，天空飄起絲絲細(xì)雨，澆滅了晚晴樓里殘留的火苗。鴇娘看著滿目狼藉，真是不知該哭還是該笑，自己籌劃了幾個月的花魁宴，就這么被一場大火給毀了，同時毀掉的還有她的容身之所她一輩子的依靠，若要重新建立晚晴樓簡直是天方夜譚。她偷偷摸了摸懷里慌忙間從房中拿出來的幾錠黃金，這就是她下半輩子的依靠了。
正在她感慨間，捕頭上前來問，“你這晚晴樓共有女子多少人？我們發(fā)現(xiàn)了幾具女子的尸體，你找人過來辨認(rèn)一下，看看是不是你們晚晴樓里的姑娘?！?p> 一旁管事忙隨著衙役前去查探，隨后卻搖著頭回來向鴇娘說道：“都是咱們的姑娘，可是沒有思思和飄兒，活著的幾個里面也沒見著她們。我在戲臺后面發(fā)現(xiàn)了好多思思的頭飾，和衣服的殘片。她倆應(yīng)該是趁亂跑了？”
鴇娘一聽，此時將這幾個月的事情前后串聯(lián)，這才回過味兒來。原來這紅豆和柳飄兒早有預(yù)謀，只害的她人財兩空。她想起這兩年對紅豆的關(guān)懷，對柳飄兒的勸慰，此時面對著殘垣斷壁的晚晴樓都成了莫大的諷刺。沒想到，真是沒想到，原來兩個人私下竟是這般交好。
她只覺得胸口一股氣堵著快要將自己氣炸，自己怎么就這樣大意栽在了兩個女娃娃身上。她如今已是沒有退路，她的晚晴樓毀了，無論如何也不能讓紅豆和柳飄兒好過，于是她大聲哭著撲倒在捕頭身前，“大人，你可要為民婦做主??！”
*
紅豆和柳飄兒換了男裝，一路向北行去，來到一個偏僻小巷內(nèi)一處破舊房屋前才停下腳步。
紅豆指了指里面，沖柳飄兒道：“你的楚公子就在里面。這個大夫我還算熟悉雖然不出名，醫(yī)術(shù)卻是高明，以前我弟弟頭疼腦熱，他一劑藥下去準(zhǔn)好。楚公子又是他親戚想來應(yīng)該沒有大礙。”
柳飄兒點(diǎn)頭答應(yīng)卻是踟躇著不肯進(jìn)去，紅豆嘆了口氣，這畢竟是他們二人的事情與她無關(guān)，此時在這里多做停留便是多一分危險，于是她只好道：“進(jìn)不進(jìn)去你自己拿主意，不過你的心思鴇娘是知道的，你最好帶上楚公子早些離開，免得鴇娘回過神來，來這里逮你。我能幫你的就這么多了，咱們就此別過?！闭f罷轉(zhuǎn)身就走。
柳飄兒忙拉住紅豆關(guān)心道：“你一個姑娘家的能去哪兒呢?！?p> 紅豆慘然一笑用手接了幾滴雨握在掌心，“我要出城躲一躲，家是肯定回不去了，就算回去，我不敢保證我爹會不會賣我第二次。姐姐多保重，有緣再會?！闭f完，紅豆沒有再停留一刻，轉(zhuǎn)身消失在巷子的一頭。
柳飄兒糾結(jié)了許久，本想套出紅豆去向以防被鴇娘抓住還有個交易的籌碼，可如今紅豆如此說，自己竟生出了一絲歉疚，她望著紅豆的背影拐過巷口，紅豆咱們就此別過了。
柳飄兒嘆了口氣，回望了一眼破敗的大門，不論怎樣自己都踏出了這一步，里面就是她日思夜想的情郎，她做夢都盼望相守的日子就要來臨，如今還有什么可猶豫的？
紅豆并沒有出城，而是拐過巷口找了個蔭蔽的角落換了一身早已準(zhǔn)備好的乞丐服，就地將泥水涂了一臉，從懷中拿出備好的剪刀，將已經(jīng)散開的頭發(fā)剪的亂七八糟，又抓了兩把泥抹在頭發(fā)和露出來的腿和胳膊上，拿出一雙破鞋穿好。
一切收拾妥當(dāng)后，她就像所有乞丐一樣，半臥在一處避雨的角落里盯著這巷子口的一切動向。想要看看鴇娘什么時候會來，柳飄兒會不會真的出賣自己。
果然，雨勢漸弱之時，鴇娘便帶著幾個打手來到這間破屋。
鴇娘摸不清紅豆的心思，可柳飄兒的心思她一模一個準(zhǔn)，柳飄兒此時一心撲在楚公子身上，哪里能找到楚公子，哪里便能找到柳飄兒，找到柳飄兒說不定就能找到紅豆。
她稍加打聽便得知那病懨懨的楚公子如今就在城北一個郎中屋里治病。于是她不單向官府報案將晚晴樓的火災(zāi)全推在紅豆和柳飄兒身上，更是要親自捉拿這兩個晚晴樓的叛徒。
紅豆靜靜臥在不遠(yuǎn)處，盯著鴇娘的一舉一動，幾個打手將柳飄兒抓了出來拎至鴇娘面前一頓暴打，鴇娘更是自己也上去踹了幾腳，這才怒吼道：“思思呢，告訴我思思在哪兒？”
柳飄兒一邊啜泣一邊搖頭，隨后鴇娘又揪著柳飄兒的衣領(lǐng)給了她幾個耳光，“老娘再問你最后一遍，思思去哪兒了。若是你不說，信不信老娘現(xiàn)在就要了那太監(jiān)的命！”
柳飄兒聽罷一陣驚恐扯著鴇娘的裙角乞求，“媽媽，飄兒知道錯了，求你饒了楚公子。我告訴你思思去哪兒了?！?p> 鴇娘一聽這才解氣，“快說?！?p> 柳飄兒顫抖著指著紅豆離去的方向，“紅豆說她害怕回家被她爹再賣一次因此要出城躲兩天，至于去哪兒躲，我真的不知道。這丫頭對我戒備心很重，從來不說她逃走后的打算?！?p> 鴇娘聽罷忙揮了揮手，幾個打手便向著柳飄兒指著方向追去。等那幾個人走遠(yuǎn)了，鴇娘才滿意道：“還是飄兒最聽話?！彪S后又向著她身后的兩個打手使了眼色，那兩人意會面露淫笑上前架著柳飄兒進(jìn)了門。
柳飄兒哭喊著求鴇娘放過，鴇娘卻不以為意，“這就是背叛晚晴樓的下場，一朝為妓，一輩子注定都得在男人身下討飯吃。想逃走，門都沒有！”說罷，再不理會柳飄兒，憤然離去。
紅豆見鴇娘離得遠(yuǎn)了，這才慌忙起身偷偷進(jìn)了院子里。她知道柳飄兒會出賣她為自己討活路，卻沒想過就算如此鴇娘還是不會放過柳飄兒，因此她心慌了，不管怎么樣她不能任由那些打手欺侮柳飄兒。畢竟柳飄兒也幫助自己逃跑，若不是她在琉璃燈上做了手腳，她們怎么會那么容易趁亂逃跑出來。
此時西廂房傳來柳飄兒哭泣的嘶喊聲，“放開我，我已經(jīng)不是晚晴樓的人了，求求你們放了我吧?！敝宦犇莾蓚€打**笑，“放開你？老子多久沒碰過女人了，如今你要不伺候好了，老子便讓你再也見不到你的楚公子，不就是個千人睡萬人跨的婊子，還以為你是黃花大姑娘嗎！”
紅豆聽著骯臟的話語不禁拳頭緊握眼神也迸射出從未有過的仇恨，春香和小蘭遭受屈辱后的殘破身軀此時不斷在她眼前浮現(xiàn)，刺激著她的每一個神經(jīng)。她扭頭見北面正房門檻上趴著的男子，那男子不說話，雙目通紅的盯著西廂房的方向，想要挪一步卻奈何下肢一點(diǎn)知覺都沒有，紅豆見他手里拿著一把鐮刀，也不知哪里來的勇氣，上前一把奪過來就向著西廂房沖去。
兩個打手此時注意力全在柳飄兒身上，全然沒注意到身后來了人，只覺得腦袋里忽然像是鉆進(jìn)去個什么東西，隨后血就糊了眼睛，倒下去抽搐了幾下便沒了呼吸。
柳飄兒被血濺了一臉，見狀忙從地上坐起身，裹著已經(jīng)被撕爛的衣服，盯著地上兩個頭頂上多了窟窿的打手，之后才抬眼望去，只見紅豆此時一身乞丐裝扮拿著一把帶血的鐮刀愣在當(dāng)場，兩眼放空雙手顫抖，臉上和胳膊上也被鮮血濺滿。
柳飄兒反應(yīng)過來，是紅豆拿鐮刀砍死了這兩個打手救了自己。她本想放聲大哭一場，可是一想到方才自己還曾出賣紅豆，心中浮上了無法言說的羞愧，如今她們已然沒有了退路，殺人償命天經(jīng)地義，更何況她們身上背負(fù)的不止這一樁命案。
柳飄兒腦中迅速做出決斷，既然要人來背負(fù)這一切，那么一個人死總好過兩個人，這樣一來至少她們之中有一個人可以獲得真正的自由，于是她忍著淚水起身拉著紅豆就往門外走去。
紅豆被拉著走出去幾步才回過神來，忙扔了手里的鐮刀，望著柳飄兒驚恐的向后退去，“你這是要將我交給鴇娘？”
柳飄兒也不說話，只是拉著紅豆走到門口，將紅豆推出門去，“快逃，別再回來！”說罷從里面一把將門扣死，不再理會門外的紅豆。
紅豆見柳飄兒如此，自是會意她是要幫自己擔(dān)下這殺人的罪過，忙上前砸門，“飄兒姐，是我誤會你了，你快開門，你不能替我承擔(dān)罪過！快開門啊！”
柳飄兒聽著紅豆砸門，終是流下淚來，趴在門上從門縫里望著哭泣的紅豆輕聲道：“紅豆，是我不好，本以為告訴鴇娘你的下落她便會放過我和楚公子。可如今我真是對不起你。楚公子他早已是強(qiáng)弩之末，生死我都是要陪著他的?？赡悴灰粯?，你才十三歲日子還長，你要好好活著知道嗎？聽姐姐的話，快走，否則等鴇娘察覺出來，就遲了。下輩子若是有緣，我們也許可以做一對真正的姐妹?！闭f罷不再理會紅豆急促的拍門聲，無動于衷的走到北房，將地上的楚公子扶回房間的床上。
看著躺在床上一動不動望著床頂默默流淚的楚公子，柳飄兒將自己破損的衣服重新整理又將頭發(fā)挽好洗干凈了臉龐，這才重新坐在床邊拉起楚公子的手，“楚郎，咱們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飄兒陪你同年同月同日死可好，這樣咱們下一輩子投胎還能在一起，做一對恩愛夫妻。飄兒知道這樣的日子你過夠了，我也過夠了。”
楚公子聽罷，扭頭望著飄兒，伸出另一只手輕輕撫摸柳飄兒的臉龐，流下兩行熱淚微笑，“飄兒知我?！?p> 紅豆在外聲嘶力竭的吼著，門卻是有千斤重，任憑她如何撞都是撞不開。焦急間，她聞到一股血腥味兒從門縫里飄出來，瞬間她停下了拍門的動作癱軟在地上，她明白一切都晚了。
她癱坐在門口哭著不知該如何是好，不遠(yuǎn)處卻又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不論是捕快還是晚晴樓里的人這個時候她留在這里只會讓自己陷入絕境，于是她收起悲傷擦干眼淚轉(zhuǎn)身向著另外的方向飛奔出了小巷，
天大亮?xí)r，紅豆渾身乏力早已精疲力竭，神情恍惚的一路行至城東的一處破廟，見里面立著一尊佛像還算完好，便跌跌撞撞走了進(jìn)去。此時天空又開始飄起雨來，她一屁股坐在佛像旁便大哭起來，似是要將這輩子的淚都流盡才罷休。
哭了許久，她抬眼望著那尊面容慈祥的佛祖，問道：“不是都說你普度眾生的嗎？為什么？”她傷心欲絕并不知曉在這破廟里還藏著另一個人，就在她入了這間破廟時便被這雙眼睛盯上，觀察著她的一舉一動。
紅豆因被雨淋濕又沒有及時更換衣服，終是癱倒在這破廟里發(fā)起了高燒。而盯著她的人，在看到她暈倒的瞬間，從不遠(yuǎn)處的石碑后轉(zhuǎn)了出來上前查探。
*
冷言出了晚晴樓，才發(fā)覺自己身上的銀子都賞給了那個龜奴。一時窘迫卻又倔強(qiáng)的不肯回凌云閣認(rèn)錯，只好隨處游蕩，等著天亮了再去當(dāng)鋪當(dāng)了自己隨身攜帶的飛鏢換錢上路。
可還沒等他打算好今夜何處安睡之時，天公很給面子的下起了一場時斷時續(xù)時大時小的雨，他心中郁結(jié)只好就近進(jìn)了一處破廟，等待天亮。
不想自己半夢半醒間，只見一個乞丐模樣的孩子跌跌撞撞奔進(jìn)來，撲倒在佛像腳下便開始哭，哭聲傳來他才隱約聽出原來是個女孩兒。
哭聲惱人，他本想悄悄離開，可是那女孩兒偏又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直引的他內(nèi)心的求知欲空前旺盛，再一看那女孩兒卻是昏了過去。
冷言害怕這丫頭出事忙上前查探，她額頭滾燙意識模糊。
他想起大哥常教他的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如今弱女子有難，他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兒怎能不施以援手？于是他來不及多想這丫頭身上的泥垢，背起她便向著城里的醫(yī)館行去。冷言沒想過經(jīng)過一夜雨水的洗禮，他身上其實(shí)比起紅豆也好不到哪兒去。
到了城里冷言連著被兩家醫(yī)館拒之門外，到了第三家，他已是忍無可忍。這些人一個個打著懸壺濟(jì)世救死扶傷的牌子，卻都是勢利小人，只要聽到他二人沒錢，都將他們當(dāng)做叫花子趕了出來。
本想出門闖蕩江湖的凌云閣二少爺此時看著昏迷的紅豆犯了難，隨后嘆了口氣，自己闖蕩江湖事小，這丫頭沒命了事大。于是他只好背著紅豆向著凌云閣行去，只盼著這姑娘可千萬別在路上死了。
紅豆昏迷間只覺得自己在一個溫暖的背上忽高忽低的走著，她想睜開雙眼，眼皮卻是沉的怎么都睜不開。于是只好鼓起力氣問了一句，“這是哪兒？”
冷言一聽身上的丫頭說話了，忙找了一塊兒干凈的石頭將紅豆放下，又摸了摸紅豆的額頭，仍然還是高熱不退，擔(dān)憂之余只能先寬慰她，“你放心，我不會害你，我是凌云閣弟子，你發(fā)燒了，我?guī)闳フ椅业尾?。你可愿隨我去凌云閣？”
紅豆聽到“凌云閣”三個字腦袋轉(zhuǎn)了幾轉(zhuǎn)才想起柳飄兒曾經(jīng)說的，這城里多虧有凌云閣和全真教的人護(hù)著，老百姓才有點(diǎn)好日子過。想來凌云閣應(yīng)該是個好去處，于是她用力的點(diǎn)點(diǎn)頭望向面前模糊的身影道了聲，“愿意。”隨后便又昏睡過去，任憑冷言如何叫她再回應(yīng)。
冷言見紅豆氣息越來越弱，實(shí)是不能再耽誤片刻，忙背起她迅速向終南山凌云閣飛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