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魑魅魍魎各肚腸（三）
徐渭沉吟片刻后道：“即便可以證明此圖就是武宗皇帝本人親作，也不能說明這圖中暗含有什么奧秘玄機(jī)，我可以斷定這圖中絕無奇門太乙之謎。非要說他畫的是哪一處實(shí)景地理，我看也不像。此圖中所畫風(fēng)景平平無奇，難辨方位難分季節(jié)。天下山河風(fēng)景與此圖中類似大同小異者不計(jì)其數(shù)，若是用來藏寶，怕是一輩子也找不到。所以我依然覺得這是假圖?！?p> 俞大猷道：“但這既是武宗皇帝親作，就必定是山河圖無疑，否則豈不是自相矛盾?！?p> 徐渭道：“即便這真是武宗親作的山河圖，誰又能證明這山河圖中真的有秘密寶藏？武宗既然是個(gè)荒誕的怪徒，那他編這么一個(gè)彌天大謊只為了取樂也是合情合理。神圖威遠(yuǎn)穩(wěn)經(jīng)年，丹墨勾繪隱坤乾。一卷山河安天下，永鎮(zhèn)江湖萬萬年。這詩瑤我自記事起就聽說過，流傳了至少也有二三十年，江湖人只知道這圖是武林至寶，可到底如何寶貝其中藏了些什么，這圖的來歷背景如何，也是眾口不一，道聽途說只知盲從。朱宸濠說這四句詩謠這是他編的卻也未必可信，他對孫燧說的話誰知道有幾分謊言幾分事實(shí)，其真正出處早已無法得知。
更何況天下蒼生碌碌，大多是些以訛傳訛人云亦云之人。三人成虎曾子殺人，也許就是武宗這一張亂圖，起因是一個(gè)笑話一個(gè)謊言一個(gè)陷阱，卻引得天下人為了這一文不值的垃圾爭得你死我活血流成河。這世上為何騙子那么多，就是因?yàn)橛薮乐颂?。聞言則信、見聚則趨，只聽旁人說這是寶貝便趨之若鶩，到頭來不過是一介螻蟻塵埃，深陷他人擺布不可自拔，一輩子也不會(huì)知道真相如何。至于那背后之人是寧王也好、武宗也罷，都不重要了。比起那些陳年舊時(shí)流傳的江湖謠言，我只相信我自己的眼睛?！?p> 長生聽得似懂非懂卻也覺得徐渭說的有理有據(jù)，一直努力理解不自覺地點(diǎn)點(diǎn)頭喃喃嘀咕道：“有些道理啊。”
徐渭這話說得冷淡刻薄，嘲諷了俞大猷、嘲諷了冷陰流、嘲諷了天下人，俞大猷卻不知該如何反駁，他一門心思都在山河圖的秘密和真?zhèn)危瑓s從未懷疑過或許山河圖本身就是個(gè)謊言。此刻被徐渭這一番話倒說的心中全無把握了，可他斷定此圖必然是武宗親作，內(nèi)心深處也實(shí)在不愿意相信這是個(gè)巨大的騙局。
俞大猷道：“既然莊主不得其解，在下還是另找辦法吧?！闭f罷將圖收入包袱之中。
徐渭哼了一聲道：“人為財(cái)死鳥為食亡，你如此執(zhí)迷不悟我也不勸你。只是可惜，你的武功與見識本已經(jīng)非同凡響，登堂入室指日可待。我只道你不是個(gè)尋常俗人，沒想到你也是那滾滾紅塵愚昧貪婪的諸人中的一個(gè)，為了些身外之物，自己欺騙自己，任你武功再強(qiáng)見識再高，被所謂的寶藏蒙了心智，也和天下那些庸碌之輩一樣?！?p> 長生怒道：“莊主說這話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家先生才不是貪財(cái)好利的人，他可是仗義疏財(cái)扶危濟(jì)困、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大英雄！”
俞大猷十分驚異，喜上眉梢拍了拍長生的頭說道：“我都不知道你小子居然能說出這么有文化有見地的話來！有眼光！”
俞大猷隨即正色對徐渭道：“莊主信也好不信也罷，在下想要破解這山河圖找到其中的寶藏，并非是貪婪好利為了自己?！?p> 徐渭聽眼疑惑道：“不為自己，又是為何？”
俞大猷朗聲道：“莊主當(dāng)知大明百姓苦倭患久矣，江南之地倭亂尤甚，可這些年朝廷雖有爭剿但依舊屢禁不止，上有圣人黨爭權(quán)斗，下有昏官尸位素餐，再加上旱澇之災(zāi)連年徭役，國庫空虛民饑民疲，甚至都有言傳嘉靖年間家家凈也，到頭來苦的不還是百姓。俞大猷一人之力終究有限，憑我雙手一劍能救幾人能御幾敵？但這山河圖中的寶藏當(dāng)有千萬不止，不管是埋于深山還是霍于權(quán)貴都是暴殄天物。我決意一定要將這寶藏找出來，分于那些難民饑民。銀子這東西嘛確實(shí)俗氣的很，但是卻能救命，我并非是為了那潑天富貴，是為了多救一些無辜之人?！?p> 長生聽到這話雖然不能盡解其意，但也明白個(gè)大概，孩童心中英雄熱血不由涌動(dòng)，又附和說道：“就是就是！我家先生這就叫為了天下蒼生，為了黎民百姓！為了正道鏟除壞人濟(jì)世救民，乃是英雄奉獻(xiàn)的大義！”
徐渭不禁笑道：“小孩子知道什么，不過是一腔熱血涌動(dòng)，言皆蒼生百姓，好大的口氣好高的帽子！天下事哪是那么簡單黑白分明，你可小心日后莫成了他人手中之刀、腳下墊石。”
說罷徐渭又對俞大猷道：“你的想法雖是不錯(cuò)，但就是愚蠢了些。”
俞大猷道：“莊主難道覺得我所做不對嗎？你當(dāng)年俠肝義膽智救揚(yáng)州，難道不也是一樣的心性？”
徐渭道：“我與你不同，解揚(yáng)州之圍，不是為了什么蒼生百姓，是為我自己，一則是那些烏合之眾作亂作惡擾了我游歷的興致，我才出手御敵除賊，二是我也想試試自己的斤兩，倭人流寇也好，揚(yáng)州百姓也好，就算是那胡宗憲也不過是這天下一棋，我不過是弄棋博弈而已。蒼生太遠(yuǎn)百姓太多，我管不過來，也沒有興趣去管。不過是，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圣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
俞大猷嚴(yán)聲道：“莊主就算自詡圣人，恃曠世之才以傲眾生，也當(dāng)心有敬畏心懷慈悲?！?p> 長生聽到慈悲二字，他是佛家弟子出身，也忍不住道：“阿彌陀佛我佛慈悲?！?p> 徐渭冷冷道：“如果不是天地圣人不仁，而是我佛慈，又何以眾生皆苦。升米恩斗米仇，濟(jì)世救民的話我勸你還是三思量力而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