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書店的門頭掛上了貝者書屋,這天是五月十七。
北方仍然卡著九點一刻來到書店,擦很干凈的桌子,擦很干凈的凳子,整理沒有東西的吧臺,整理根本沒有人動過的書架。
貝者書屋,仍舊賠本經(jīng)營。北方收拾完這個不大的書店時間到了九點半,清卡著時間走進書店打卡。
清確實是這家書店的主人,但是他依舊像員工一般準(zhǔn)時上下班,他不覺得這是在創(chuàng)業(yè),他只是覺得這是在給自己打工,每個月都賠錢的工作。
清的名字是苗方,父親沒什么文化會寫的字不多,方恰恰是其中一個。清讀書以后覺得這個名字的意義不大,每逢交新朋友或者見到陌生人,就說自己叫苗青,因為青這個字是他剛開始學(xué)習(xí)時會寫的最復(fù)雜的字,再后來因為算命的路過說苗方命中缺水,父親就請來學(xué)校里的教師給苗方改一個名字,當(dāng)時清也說自己叫苗青不叫苗方,就在青字旁邊補上了水。
他父親和學(xué)校的老師都希望他能像清這個字一般不被污濁所同化,無論生活如何都能潔身自好??墒乾F(xiàn)實總是強人所難,人一步步走過,回頭之后卻發(fā)現(xiàn),年少的夢仍在原地停留,而自己卻逐漸變成曾經(jīng)厭惡的模樣。
有人說,能不隨著大流而漂泊,認真選擇逆行的人都會成為被載入史冊的人。清看著書店門可羅雀清嘲笑自己,大概這就是不隨波逐流吧,自己卻根本不會被載入史冊?!氨狈剑兆邮强倳绱藛??”清看到正在看書的北方突然問道。
“?。俊北狈接悬c蒙。
“沒什么,你繼續(xù)看書吧?!鼻逵行o奈,曾經(jīng)幾時他也和北方一般單純?不應(yīng)該說是沒有那么多想法。從什么時候開始清也變得神經(jīng)質(zhì)一般,會突然問一些莫名其妙的問題,然后自己都覺得可笑。旁人確實沒聽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再問他時卻總是回答一句沒什么。
“哦,清哥有什么事情就喊我啊?!北狈娇偸菬嵝哪c,出來這么久沒有被騙也是不容易了。
北方第一次來書店的時候是書店剛剛裝修好的第二天,是書店的第一個客人。
那時書店還沒有正式對外開放的時候,清一個人在店里擺著書,擦著桌子,去除裝修后留下的邊邊角角。清一個人從早上七點忙活到了下午三點才收拾好了一半的地方。
清很少做家務(wù),對于不富裕的家庭來說。書店不大,但是繁瑣的事情把清累的夠嗆。人總是在累過之后就不覺得饑餓,清倒了一杯開水放了兩片茶葉進去。他看著茶葉在水中緩緩下沉,清有些難過。
本來清就是一個愛哭的人,俗話說男兒有淚不輕彈,清的淚腺確實不像男孩子。
他之前都是喝可樂或者瓶裝水,很少喝燒開的水。因為生活總是那樣,一個人打工,一個人花,有錢就多花點,沒錢就不花,在開書店他從未欠過別人什么錢。但是書店是開起來了,每天一睜眼就是付一千多的壓力是在此之前沒從未有過的。
清想到這里就想哭泣,突然他想到算命先生說他命中缺水,但是眼眶里的淚讓他對算命先生的話產(chǎn)生懷疑,明明就很多水在自己的身體里想通過這種方式排泄出去。算命先生總是那樣對說出的話不負責(zé),就像這世界對付出與回報一樣不負責(zé)。
清越想越難過,越想越委屈,眼眶里打轉(zhuǎn)的淚水就要從眼角流下時,門口傳來一個年輕的聲音∶“老板,請問。。那個。?!痹捳Z之間有些結(jié)巴,不知道想要問些什么。清用手推了下在鼻梁的眼鏡,順手帶走了在眼角的淚珠。
“書店的話明天才對外開業(yè),當(dāng)然如果你想看書今天也可以,但是飲品不能做,書今天也賣不了?!鼻蹇粗T口的大男孩,以為是附近居住的學(xué)生想買些書。
“老板,我看你的書店只有一個人,忙的過來嗎?需要人幫你嗎?”年輕人有些緊張,但是語速很快,快到讓人聽不清楚。除了需要人幫你嗎。語閉,用一雙大眼睛緊緊的盯著清,希望得到肯定的回答。
但是現(xiàn)實總是和人想象的有些區(qū)別。被年輕人緊緊盯住的清感覺有絲尷尬,沒有一點思考就說出了∶“不,謝謝?!?p> 空氣仿佛被凝滯住了,陽光透過窗戶,照進書店。清和大男孩都沒有再說話,也沒有任何動作。只有光柱里的灰塵沒有規(guī)律的漂浮。率先打破這個沉默的是來到店里的年輕人∶“那,我可以看會書嗎?”隨著話語,年輕人逐漸低下頭去,失落寫在了動作上和話語里。
“看吧,但是一會我會打掃會有些灰塵?!鼻遛D(zhuǎn)了轉(zhuǎn)手中的茶杯,漫不經(jīng)心的回答。
什么時候,他成了這樣一個人,不假思索的拒絕別人,頗有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態(tài)度。最開始那個熱心的清去哪里了?不計報酬不計利益的清,從什么時候開始不見了。
“好的,謝謝老板。那么多少錢一小時啊?”清的思緒被這句突如其來的話打斷了,笑著擺擺手∶“哪里要收錢啊,免費的。”
年輕人露出了笑容,原來開心真的這么容易嗎?只是因為能看書?年輕人找了一個靠近門口的位置坐了下來,隨手拿了一本書是龍應(yīng)臺的《目送》。
清沒說什么,心想∶這大概就是這間書店的第一個客人了吧。稍稍休息,清又拿起雞毛撣子掃剩下還沒完成的地方。
雞毛撣子掃過,灰塵四起,清咳嗽了幾聲。他不曾吸煙,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但是大概灰塵進入肺中和煙塵進入肺中的感覺差不多,讓人感覺難受,不舒服。
幾聲輕咳后,清繼續(xù)打掃剩下的地方,他想如果當(dāng)時沒拒絕那個年輕人的話,現(xiàn)在兩個人一起打掃會快很多吧。
“老板,我來幫你吧?!蹦贻p人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在了身后,手中的書已經(jīng)放回了書架。清回頭看了一眼那個年輕人,明顯就沒有社會經(jīng)歷的樣子∶“我可不會給你付工資的?!?p> 年輕人聽了這句話笑了一笑,沒有接話只是拿起手邊的抹布在書架上來回擦拭。清看了一眼,輕笑一聲就繼續(xù)用雞毛撣子掃著頭頂?shù)幕覊m。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三個小時過去了。就只剩下最后一個書架沒有收拾好了,清站起來拍了拍背,有些酸痛,再看看旁邊的年輕人還是那樣充滿活力。清看著他好像看到了幾年前的自己,問∶“你叫什么字?”
“???”年輕人三個小時除了努力打掃衛(wèi)生就沒做別的事情了,清的問題有些突兀,他一時間沒反應(yīng)過來。緊接著年輕人直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站的筆直道∶“我叫北方,南北的北,南方的方?!?p> 這一舉動讓清有些哭笑不得,什么年代了,哪里還有人自我介紹這么正式的。這幾年碰到的介紹不都是酒桌上三杯酒下肚,滿臉通紅,一身酒氣的自我介紹嘛。姓名一報接著就是多么厲害多么有本事的吹噓。北方這個自我介紹確實有些讓人意外了。
清看著眼前的這個大男孩不知道怎么想的就對著他說∶“北方是嗎?明天早上九點一刻來上班可以嗎?如果是兼職或者時間不方便的話,就再商量一下?!?p> 這個大男孩有些驚訝,明明之前被拒絕了,但是還是欣喜的回應(yīng)∶“啊?我是全職沒關(guān)系的,那我明天早上就來。”說罷就又蹲下擦?xí)?,比之前更賣力了。
“你這個孩子,薪酬什么都不談的嗎?工作時間都沒給你說清楚就答應(yīng)了,第一次出來打工吧?!鼻蹇粗u力擦?xí)艿谋狈叫χ鴮λf。北方?jīng)]有立即回答,仍舊賣力的擦著書架。清從來都不是自討無趣的人,就沒在搭話,也沒再干活,畢竟有了自己的員工,老板怎么還能親自干活呢?
大約一分鐘,最后一個書架也被清理干凈,北方把抹布洗干凈后整齊的疊了起來,放在打掃工具旁。站起來整了整被灰塵弄得臟亂的衣服,然后站的筆直的對清說∶“我是第一次從家里出來,沒什么經(jīng)驗,我就下午看到老板這里還沒收拾好就想碰碰運氣,工資的話隨便多少都可以,能顧得上吃飯就好?!惫辉谇宓念A(yù)料之中,也只有剛步入社會的人才有可能像北方這樣。
“我也沒多少錢能給你開工作,一個月只有800保底,你回去后考慮一下,可以的話就來,不行的話就算了?!鼻逡矝]多說些什么。
他把選擇權(quán)完全放在了北方的手里,清知道這個連基本工資都達不到的數(shù)字說出來多半是留不住人了,也就沒報希望了。
北方也沒有直接答復(fù)清,確實被這個數(shù)字給難為到了。北方雙手手指互相交叉,從食指到小拇指依次上下擺動,然后一言不發(fā)的走向門口。
清看著北方的背影,心里想是不是再多加三百塊錢好了,畢竟一個人打理確實有些難。但是清沒有把話說出口,因為每天一千多的負賬已經(jīng)讓他很難過了,實在難以再拿出錢留住這個大男孩了。
北方走到門口,左腳已經(jīng)邁出門檻,墻壁上的鐘表還差數(shù)十秒就到了19點,三月的天已經(jīng)不是黑的很早,但是陽光也已然看不到了。
清知道,北方右腳邁出去之后,這個大男孩基本就不會再來,除非是賺到錢后的消費。清回頭看著最后被拭擦好的書架,很干凈,一塵不染鐵和木的交匯處在燈光的照亮之下甚至有些光點再閃。
“老板,我明天九點一刻來就可以嗎?”
“嗯,九點一刻就行了。”清頭也沒回。
“那,老板明天見!”身后的話音剛落,清就聽見背后匆匆離去的腳步聲,從正常的步速到疾走再到小跑。
那年輟學(xué)出來打工,第一次去面試通過了以后,他也是這樣的吧,禮貌的像面試的人說了再見,倒退著出了辦公室的門,輕聲的關(guān)上門,然后腳步一點點加快,最后狂奔回家。這是種喜悅,認為被認可的喜悅。
原來每個人都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在類似的環(huán)境下有著同樣的心情。只是隨著時間一點點的離開,那個曾經(jīng)懷揣夢想的少年到哪里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