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花開的日子里,葉俊萍便常常推著輪椅,和阿姨在大學的校園里轉悠,偶爾也出了校門,來到楊陵的大街上轉轉。隨著天氣慢慢地轉熱,小草更綠了,樹葉更密了,鳥兒也更多了,兩人活動的范圍也就更寬廣了。
楊陵鎮(zhèn)是楊陵區(qū)的中心,最早是因為隋文帝楊堅和他的皇后獨孤伽羅的安寢地泰陵坐落于此而得名,這里曾經出過后稷、馬超、李世民等歷史名人,也算是個歷史悠久的風水寶地了。
當然這些都是阿姨告訴她的,阿姨原是一所中學的老師,才剛剛退休,本來終于擁有了自己可以自由支配的寬裕時間,卻碰上了這煩人的病,動都動不成,再有勁也使不出來,整天悶在家里,孫教授又不常在家,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這讓一貫要強的她哪里能忍受得了,難免要使個性子,發(fā)些牢騷。不過葉俊萍的到來終于使她能沖出家庭樊籠的困擾,得以重返自然,而且還能有重返講臺的感覺。葉俊萍乖巧、好學,給她講啥都能認真地聽,并且還不時問她問題,和她討論,讓阿姨直后悔沒早在退休前遇見,她相信自己一定能把這酷愛學習的女娃培養(yǎng)成一個大學生的。
葉俊萍呢,雖然她只是小學畢業(yè),但那是因為母親獨身一人實在供不起她和哥哥一起上學無奈才退學的,在龍居鎮(zhèn)學習針灸按摩期間,她深深地感受到了技術的重要性,多少大醫(yī)院都看不好的病,吃了多少藥都不見效果的病,針灸按摩竟可以使它起死回生。又不需要吃藥,又不需要打針,雖然周期長一些,但畢竟沒有副作用,是藥三分毒??!就連具有高級職稱的知識分子孫教授夫人,也對她這小學畢業(yè)生的針灸按摩技術稱贊有加呀。在她的精心護理和不懈努力下,近來阿姨明顯覺得身體舒服了好多,以前僵直如棍總不聽指揮的胳膊腿似乎也有些感覺了,每次練習走路的步數越來越多了,阿姨心情一天天好了,葉俊萍自己也頗有成就感。
有一次和伙伴聊天,伙伴告訴葉俊萍說,出了校門往右拐直走1000米左右,有一家餅子鋪,運城人開的,餅子種類挺多,其中有一種叫做“牛曲連”,吃起來又香又酥,還能健胃,對老年人有好處,建議她帶著阿姨過去看看。葉俊萍知道阿姨是BJ人,雖然跟著孫教授沒有回過幾次運城,但是對運城的地方小吃還是挺饞的。女人嘛,愛吃也是一種天性,不分老少。何況,這“牛曲連”不僅味美,還能健胃消食,當然有必要過去嘗嘗了。
每天凌晨4點正,昝國良準時起床,洗漱,查看昨晚和好的面發(fā)酵情況,整理店鋪,開爐點火,拭凈案板,擺放好各種調料,就開始了一天的忙碌,保證5點半第一鍋外脆內軟、熱氣騰騰、黃亮黃亮的油酥餅按時出爐。
城里的人和村里的人不一樣呀,天不亮就要吃飯,吃完飯才去上班、上學,所以必須趕上這個時間點。單就這方面來說,還是村里人舒服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幾千年的老習慣了,現在土地又都歸了自己,不再有生產隊時的按時按點,日出了可以不作,日不落也可以休息。哎,但是這樣舒服卻沒有錢花了,要從黃土地里刨出錢來,那非得下死苦、費死勁了,現在農村的快速發(fā)展,光指望莊稼地里的那些收入是遠遠解決不了農民生活需要的,尤其是在目睹了姚曉云結婚的宏大場面后,秀蓮嬸深深地感受到了這一點。
姚家的兩個姑娘都是秀蓮嬸看著長大的。兩家就隔著一堵墻,平日里少不了相互來往,大人的品行,娃們的性格,彼此都是了如指掌。好幾年前,秀蓮嬸心里就萌生出一個想法,將來要在姚家這兩個姑娘中給兒子國良選一個媳婦,最好是老大,老大云云聽話,脾氣好性子綿,自己兒子國良憨厚老實,兩人配成一家子是再合適不過了。那幾年,姚滿財窮困潦倒,兩個娃整天也是恓恓惶惶的,秀蓮嬸時不時就過去接濟點,但這個念頭卻一直沒有說出口,只怕落個為貪圖人家閨女的把柄??扇缃?,姚滿財慢慢也有些起色了,姚家又結上這么個有錢有權的親戚,云云是沒有希望了,老二小雨腦瓜那么好,又考上了康杰中學,將來肯定是讀大學走遠處的料,更是指望不上的,眼看著國良虛歲就滿23了,村里像他這樣年齡的,好多人胎娃都抱在懷了。秀蓮嬸能不著急嗎?
經過了姚曉云的婚禮,秀蓮嬸突然發(fā)現自己好像一下子比別人落后了好多,這才幾年時間,結婚的彩禮錢就漲成這樣了——八千八,嚇死人啦!前些年不是才幾百塊錢嗎?盡管這只是人家姚滿財親家財大氣粗,但聽村里人說,現在普通人家的彩禮也得一、兩千了,結個婚整個下來起碼也得個五、六千。好家伙,這都成什么世道啦?幸虧是自己就這么一個兒子,要是有上兩三個,那還不把自己和老伴的骨頭都要敲碎賣了?
牢騷歸牢騷,但兒子的婚姻大事必須要提上日程了。秀蓮嬸晚上在炕頭和老伴合計了多半夜:現在家里三口人,總共不到六畝地,現在只有種棉花還算值錢。平常情況下,一畝地產籽棉也就是四、五百斤,一斤籽棉收購價通常也就是一塊二、三,一畝地好年景也就是600塊錢,總共也就是3000多塊錢??墒欠N棉花投資大呀,種子、薄膜、農藥、澆水,而且五、六畝地,在棉花盛開的高峰期還要雇人采摘,否則碰上風天雨天,風吹雨打后的棉花就不值錢了。這樣算下來,一年能落個2000來塊錢就不錯了,那不吃不喝只結個婚過個事都需要攢上好幾年呀!看來光指望莊稼的收入是遠遠不行的,還必須要有其他的來錢路子才行。
于是,昝國良就告別父母,獨自來到了這里。初中畢業(yè)后昝國良在YC市北邊的北相鎮(zhèn)一家羊肉泡饃飯店干過兩年多,專打各種餅子,因為羊肉泡饃其實泡的并不是饃,而主要是餅子。這幾年,北相鎮(zhèn)及相鄰的泓芝驛鎮(zhèn)一帶,打餅子的人是越來越多,他們不僅僅在本地打,而且成群結隊地“打”出運城,“打”進陜西,“打”進山東,“打”進BJ,“打”進……,把運城的餅子打得是色香味俱全,而且紛紛在當地站住了腳跟,也掙下了好些錢。昝國良就是通過以前飯店的同事介紹,來到楊陵——這個以前根本沒有聽過的地方,店鋪老板是泓芝驛鎮(zhèn)的,在這里開店也才一年多的時間。
葉俊萍推著阿姨走到餅子鋪的時候,早上那一陣子忙碌已經過去了,昝國良停歇下來正在吃飯,他左手捏的饃饃里夾著豆腐乳和咸菜,右手一碗稀米湯“吸溜吸溜”喝得正帶勁,看到有顧客上門,他放下饃饃和飯碗,擦擦手,走了過來。
“你好!想吃些啥餅子?”
食柜里的餅子種類不少,葉俊萍一時間都有些眼花繚亂,她便直接問:“你這里不是有一種餅子叫…‘牛(eou)曲連’嗎?”
來這里也有半年時間了,對當地的方言和校園里的普通話,葉俊萍多少都會一些了,可是這個“牛曲連”,她覺得還是用家鄉(xiāng)話叫著比較順口,所以想了想還是換成了運城話,反正伙伴不是說這餅子鋪就是運城人開的嘛。
熟悉的家鄉(xiāng)話!昝國良一聽,立馬笑了,他頓時覺得眼前這姑娘一下子親切了好多,雖然在這里時不時也會碰到運城或其周邊縣里的人,但運城與周邊縣的方言也差別挺大,就是YC市內部南北方言都不完全一樣,他在北相鎮(zhèn)待過,北相鎮(zhèn)屬于YC市北面,那里人說話和他家所在的龍居鎮(zhèn)就有些不一樣,所以他斷定這個姑娘應該是來自他家所在的那一帶。
于是,昝國良用更地道的方言問:“你屋是(si)不是(si)運城西岸滴?”
葉俊萍驚奇地揚起了眉毛,“奧,就(qiu)是。你做么知道?”
昝國良又笑笑,沒有接話,葉俊萍卻自己醒悟了過來,“奧,你是不是聽(tie)我(eo)說(xue)的是兀達的話吧?你也是兀達人?”
昝國良點點頭,從封住的火爐邊取了兩個“牛曲連”遞給葉俊萍,“咱們那里好像沒有這個吧,你喜歡吃這個?”
葉俊萍搖搖頭說:“我還是第一次見這種餅子呢,當然沒有吃過。我在這位阿姨家當保姆,聽朋友說你這種‘牛曲連’不光好吃,而且吃了還有助于老年人消化。阿姨行動不便,活動得少,消化肯定不好,所以想買些給她嘗嘗。”
“奧,要是這樣的話,你先給阿姨拿一個過去。這‘牛曲連’剛出爐的最好吃,酥酥脆脆,熱氣騰騰,美太太。要是你們不著急,我馬上給你們做些,你們現場嘗一嘗,好吃了多替我宣傳宣傳?!比~俊萍看看阿姨,阿姨點點頭,說:“沒事,你做吧,我們有時間等?!?p> 昝國良飯也不吃了,從店里面給葉俊萍搬了個凳子,洗洗手開始揉面,一邊揉,一邊和她們閑聊起來。這也是以前師傅教的,手勤點,嘴甜點,多和顧客溝通,拉近距離,尤其是顧客在等待的時候,諞些閑話不會讓顧客著急,反正是手在忙活,嘴又不忙。
這“牛曲連”別看就是個圈圈,但做起來也需要技術的,除去平常餅子所需要的,它的面還要揉的次數更多些,更筋一些,再加些椒葉、茴香、芝麻,烤的時候一定要及時翻動,把握好火候,這樣烤出來的話才能膨松黃亮,吃起來又酥又脆,滿口溢香?!芭GB”最早是在YC市北邊鄉(xiāng)鎮(zhèn)上郭、三路里一帶比較盛行,這幾年才慢慢地往南傳,龍居鎮(zhèn)周邊都還沒有這種吃食呢。
葉俊萍和聽阿姨講知識一樣認真聽著昝國良關于“牛曲連”的講述,不過昝國良說的上郭、三路里等鄉(xiāng)鎮(zhèn)她都很少聽說過,一點都不熟悉。這也難怪她,小小不上了學,早早在家里面忙里忙外,龍居鎮(zhèn)都很少出過,更何況還是那么遠的地方?她微微紅了臉,低著頭絞著手指,不好意思地說:“我很少出門,一般也就是去個龍居鎮(zhèn),你說的那些地方我都不知道是在哪塊呢,以前我光知道稷山餅子最有名?!?p> “對,稷山的餅子是很有名氣,尤其是翟店鎮(zhèn),但是‘牛曲連’我覺得還是三路里、上郭做的好吃,那里有個稷王山,卻是跟稷山沒關系,稷山沒山,一馬平川,所以后稷才在那里種植各種糧食作物,就把咱們國家的農業(yè)發(fā)展起來了?!?p> “后稷?”葉俊萍輕皺了一下眉頭,“我倒是聽阿姨說過這個人,但是人家好像不是稷山的,阿姨說他就是這個地方的人,這里之所以建個農業(yè)大學跟他也有很大關系的?!?p> “呵呵!”昝國良搖搖頭,咧開嘴憨憨地笑了,“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以前我在北相鎮(zhèn)的時候,別人都是這么說的。”
其實不管是稷山,還是楊陵,兩地相距并不是很遠,一個在山西,一個在陜西,同屬于雨熱同期的暖溫帶大陸性季風型氣候,都是黃土高原上美麗富饒的河谷平原,相同的自然條件使它們擁有了相同的機緣,都有可能成為中華農業(yè)文明的發(fā)祥地,這就好比兩個人一樣,相似的生活經歷,相近的生活追求,就有可能讓他們走在一起,創(chuàng)造一個共同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