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旭林確實是一個想干就能干、想變就敢變的人,“識時務(wù)者為俊杰”!這句名言姚滿財很清楚,他很佩服李旭林想干就干的魄力,也很贊賞李旭林想變就變的勇氣,但他卻清楚自己永遠也做不到這一點。
和李旭林合伙投資建廠也快三年了,第一年那么好的年景卻偏偏攤上個葉運平工傷事件,2萬6千多塊錢就眼睜睜地看著沒了,好不容易捱過了這關(guān),這周邊的競爭對手卻如姚暹渠上的地地蔓一般,不知不覺間就已是遍地開花了,而地里的棉花苗卻是朝著相反的方向發(fā)展,日漸稀少了。
但姚滿財他不敢變。
經(jīng)營了這么幾年,幾萬塊錢的貸款倒是還清了,可是也沒有掙下多少錢。當然李旭林還是夠義氣、講信用的,分紅時從來都是禮讓著他,但是農(nóng)民經(jīng)營品種的改變勢不可擋,棉花種植是越來越少,加工的價格自然不敢抬升,但工人工資還有其他日常開銷卻是隨行就市一路上漲。剛開始管理廠子畢竟是給李旭林打工,許多環(huán)節(jié)并不清楚,現(xiàn)在成了半個主人,才體會到這老板也不是好當?shù)模鎽四蔷淅显?,“不當家不知柴米貴”。
姚滿財本來還計劃通過女兒來打聽一下親家王秉祿的近況,想問問農(nóng)行近期有沒有扶貧貼息貸款,但姚曉云這段時間卻不像以往那樣時不時就回娘家了,這不快兩個月了都沒回來過,也不知是因為天氣冷還是上班忙。姚滿財還說是抽空過去到學校看看,但張張結(jié)結(jié),不知忙些啥一天就過去了,這眼看著進了臘月過了元旦了,還是沒能抽下工夫去學校一趟。
其實這段時間姚曉云并不忙??炱谀┛荚嚵耍瑢W生們要背、要記、要寫、要練,老師只要坐在教室里督促著就行了,可是她卻覺得異常得疲憊。
愁腸百結(jié)讓她心累!
從夏天開始起,只要她一回去,婆婆有事沒事就會到她房間里,短話長說,沒話找話,眼珠就是不離她的身子,看看肚子,看看腰,一直問她想吃啥,喜歡吃酸的了嗎?
傻子都知道她心里想的是啥。這個家庭主婦,整天麻將也打得膩了,急得想要個大胖孫子抱抱。
不過話說回來,姚曉云也能理解她的心情。老兩口就王偉這么一個寶貝兒子,獨苗單傳,急切想添丁增口,傳宗接代也可以說是正常的。在農(nóng)村,男娃女娃,不要說高中畢業(yè),就是初中畢業(yè),只要不繼續(xù)上學了,很快就會被制定結(jié)婚日程,沒到法定結(jié)婚年齡無所謂,反正又沒有人管,隔上幾年到齡了再補辦,就像王偉和姚曉云,他倆沒有一個符合法定年齡。這樣,十七八歲的年輕人一結(jié)婚,一兩年內(nèi)就生下小孩,作為父母,四十出頭就當上了爺爺奶奶。
“趁咱們還不老,還能干,替他們看著娃,他們想干啥就干啥,啥心不用操,輕松自在,還不是為他們好?”好幾次,姚曉云在房間里都聽見婆婆坐在門前臺階上,和鄰居的姨姨嬸嬸們聊這些,嗓門挺大,似乎就是專門讓她聽的。
但這能怨她嗎?生孩子又不是她一個人的事情。
剛結(jié)婚的那幾個月,王偉是天天黏著她,都不好好上班,常常是半下午就從廠里回來了,吃了晚飯,不出去逛,也不看電視,就一件事——睡覺。
但那時姚曉云并不想懷孕,當時的她心中還有好些未曾完全破滅的幻想,她不想早早地被孩子、被家庭所束縛,她還想為自己的未來做一個小小的掙扎,所以每次她都盡可能采取措施,小心翼翼地保護好自己,能在學校不回去她就不回去,能回娘家住她就盡量回娘家住。
轉(zhuǎn)眼間,一年多就過去了。不光是婆婆心急火燎,就連公公王秉祿也有些坐不住了,當然他顧忌身份哪好意思催問姚曉云,兒子呢,整天跑得根本和他打不了幾個照面,就只好由老婆出馬,各種明示暗示,多管齊下。
這時候的姚曉云對前途已有些心灰意冷了,尤其是去年的高考后。趙洋考上大學了。在考試前,她是那樣虔誠地祈禱,希望他能順順利利地考上大學。在姚暹渠上,當妹妹親口告訴她趙洋高考分數(shù)達線時,她是那樣得欣喜若狂,可是,欣喜若狂的一剎那,她的心中也閃過一絲隱隱的痛。姚曉云知道,她心中的所有幻想都徹底地破滅了,從今后,她和趙洋,將是兩條道上的人,分道揚鑣,不會再有任何交點。
而對于王家,姚曉云覺得是該履行一下義務(wù)了。雖然她對王家每個人從來都沒有什么好感,但她承認王家人對她還是不錯的,在最困難的時候救了父親的急,給自己找了一個對于農(nóng)村女孩子來講應該很體面的教師工作,平時在家里也基本不用操啥心,比在娘家時輕松多了。可是,可是她總覺得有一種莫名的缺憾,讓她體會不到新婚的甜蜜和幸福。
現(xiàn)在,她終于找見了這種缺憾的根源,找見的這一刻,也正是它土崩瓦解的時候,它將由缺憾演變成無可挽回的遺憾。但不管怎樣,前面的路還要繼續(xù)走。當太陽再次出現(xiàn)在東方的時候,你還得必須睜開眼,去面對新的一天。
既然婆婆公公都著急地想抱孫子,那就給他們生一個吧!就在姚曉云想盡快了結(jié)這份心愿的時候,她發(fā)現(xiàn),事情并不像她想得那么簡單。
兩三個月的新婚佳期過后,王偉又恢復了吊兒郎當?shù)谋拘裕幌駝傞_始格外地黏床了,哥們兒一勾叫,便又是出去打麻將、喝酒了,半夜回來也想撩逗姚曉云,但姚曉云那時睡得正香,根本不想理他。王偉討個沒趣,又是醉酒熏熏,便倒頭呼呼睡了。
漸漸地,姚曉云感覺到王偉有好些奇怪的地方,以前她并不在意身邊這個同床共枕的公子哥們,但是時間一長她還是能覺察出他好些不可思議的行為:經(jīng)常打呵欠,好像永遠沒有睡夠的樣子,上班的時候磨磨蹭蹭像小孩一樣總是不肯起,姚曉云去學校也不讓他捎了,自己騎車去;碰上休息日,十點、十一點鐘都還賴在被窩里,甚至到了中午或下午才勉強起床;飯量也沒有以前好了,往往是吃上幾口筷子一扔就又去睡覺了;身上時不時散著一股奇怪的味道,好像是喝了中藥一樣。嚇得他老媽還以為自己兒子得了啥病了,又是摸額頭,又是測心跳,弄得王偉心煩,擺擺手說沒事兒,就是嫌自己胖,吃飯控制飯量,喝點減肥茶。
王秉祿老婆便不再敢說什么了,轉(zhuǎn)過頭來又拐著彎說起姚曉云來,晚上注意著點,不要折騰的太厲害了,爸媽想抱孫子是一方面,但身體也要注意。
姚曉云面紅耳赤,卻又不好辯解。
其實這幾個月以來,王偉早不像剛開始那樣時時刻刻黏她了,晚上逛到三更半夜回來得遲不說,還經(jīng)常偷偷起床去廁所一蹲就是老半天,神里鬼氣的。他不說干啥,姚曉云也懶得問。
可老是這樣也不是辦法呀。婆婆一邊是心疼她兒子,一邊又時不時在姚曉云這邊敲著催生的小鼓,再說了,結(jié)婚這么長時間了,回到娘家母親和奶奶有時候也會提及這方面的事,唉,姚曉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回答是好,她能說王偉最近不像以前那樣黏她了?那她們肯定會追問是不是自己這方面出了啥問題?自己哪塊做的不好了?……婆婆媽媽一大堆,沒完沒了的。但要她主動向王偉示愛,姚曉云覺得自己還是做不到,尤其王偉半夜回來,常常是酒氣熏天,就連蹲廁所回來,身上也有一股怪怪的味道,那兩種氣味都不好聞,讓她惡心,想吐。
確實是惡心,想吐,一大早起來刷牙時,姚曉云突然一陣反胃,她趕緊跑到宿舍前面的冬青樹下,蹲在地上干嘔了一陣,外面清冽的空氣吸進胸腔,略感舒服了一些。
棉門簾響了一下,旁邊三年級數(shù)學李老師出來倒洗臉水了,
“呀,云云,你怎么啦?”李老師放下臉盆,小跑了過來。
“沒事,小毛病,剛起來有些惡心?!币栽普酒鹕?,“現(xiàn)在好些了?!?p> “哦,這樣呀!”年近半百的李老師已是當奶奶的人了,這點經(jīng)驗還是有的,她呵呵笑著說“你這哪是?。可岛⒆?,你有喜啦。今天請個假讓王偉陪你到醫(yī)院檢查一下,以后營養(yǎng)要加上了。對了,你家王偉呢,這幾天咋個人影也不見了?”
“哦,他前幾天又去廣州了?!币栽普f,心中泛過一絲茫然,說不清是喜還是憂,她又不放心地追問了一句,“李老師,你說我真的是懷孕了?”
“肯定是沒問題。”李老師看了看姚曉云的舌頭,又摸了摸她的額頭,“我的媳婦、女兒都是我操心的,現(xiàn)在三個娃,老小的都4、5歲了,我這眼神應該是出不了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