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貴妃手中金絲護(hù)甲一頓,差點(diǎn)劃破自己的手心,刺得她心神隨之一震,果然來了!
德貴妃故作嬌羞,垂眉斂目,略一沉吟,這才抬眼,飛快地瞟了下那正在暗自探究自己的蘇皇后,輕啟朱唇:“不知姐姐何來此言?妹妹我,倒是不知,姐姐怎會聽聞此等無中生有的傳言?”
見那蘇皇后似乎并不相信自己所言,德貴妃故意深深嘆了口氣,湊過腦袋,低聲神秘道:“不瞞姐姐,當(dāng)年,確實(shí)有傳言,說是楊國公府有女子要嫁入那長安柏家。但那女子,卻并非是我楊國公府的長房,而是那隔了好幾房的東都洛陽旁支楊家的一房,算起來,是我的一個堂妹呢……”
蘇皇后故作驚訝地“哦”了一聲:“那后來,此事又怎地未成呢?我那長房的堂妹,如今的右相夫人,有次無意間說起那事,可是有鼻子有眼的呢!”
蘇皇后見她居然不肯承認(rèn),欲蓋彌彰地拋出一個什么遠(yuǎn)房堂妹來,心底更加證實(shí)了剛才那封信上的說法。
蘇皇后冷眼瞧著,心思斗轉(zhuǎn)間,這才無中生有地,故意搬出了那右相夫人,安國公府的蘇錦繡來。
德貴妃聽得“右相夫人”四字從那蘇皇后口中逸出,心中更是證實(shí)了自己的猜想,所謂無事不登三寶殿,如今看來,恐怕是自己當(dāng)年的事,確實(shí)露了些端倪或是口風(fēng),到了這蘇錦瑟的耳中。
她不露聲色地輕輕勾了勾嘴角,好看的鳳眼瞇了一下,露出不達(dá)眼底的笑意:“看來,倒是有人以訛傳訛了!幸虧姐姐今日,親自向妹妹我來求證了。那東都洛陽的楊家女子,后來,據(jù)說是在那寺廟進(jìn)香時,認(rèn)得了一個異鄉(xiāng)士子,最后也不知怎么地就私奔而去……再后來,就沒了音訊,至今,倒是不知是生是死了……”
蘇皇后心底狂笑,這德貴妃編故事的本事,可真不是一般的高,居然三言兩語,就能把自個兒撇得個干干凈凈。
她看著德貴妃一臉同情故意裝作可惜的樣子,干脆不無同情地低低嘆了一聲:“呀,真是可憐,這聘者為妻、奔者為妾的道理,想來你這堂妹竟是不知?看來這女子的命運(yùn),倒是不會好到哪里去的了!”
蘇皇后一邊說,一邊用眼角的余光,細(xì)細(xì)打量著那德貴妃面上的每一絲表情,頓了一頓,又繼續(xù)道:“也幸虧今兒個妹妹與我說了,否則,以訛傳訛,沒得以后再有人拿此事說到妹妹身上,倒是冤枉了妹妹的名聲呢。不過,你放心,既然妹妹與本宮說了這事,以后,本宮定是不會輕饒了那些亂嚼舌根之人……”
德貴妃瞧著那蘇皇后一副大度公正又不無得意的樣子,心里早已恨得牙癢癢的,因而故意謝了謝道:“雖說清者自清,但妹妹還是要多謝姐姐了!”
話鋒一轉(zhuǎn),她突然挑了挑細(xì)長入鬢的黛眉,輕聲探問道:“聽說昨兒夜里,婳淑妃那里,可是鬧騰了一夜,不知姐姐可曾去探望過?那九阿哥不知可曾好些?姐姐若不嫌棄,不如和妹妹一起,前往那如畫宮探望一下如婳妹妹,可好?”
哼!蘇皇后心里,很不高興地看著那想要看自己和婳淑妃的笑話的德貴妃:一個姨母,一個侄女,待會見了面,卻要當(dāng)著那圣上的面,互稱姐妹不成?!這德貴妃顯然是要當(dāng)面給自己難堪嗎?
只是,蘇皇后未曾料到這德貴妃竟敢如此迅速地當(dāng)著自己的面直接換了個話題,可惜又偏生不能當(dāng)場拆穿她的那一肚子壞水,蘇錦瑟只好一邊心里咬牙切齒,一邊面色訕訕委婉推卻道:“如畫宮那里么,本宮就不去了……如果妹妹還沒去探望過婳淑妃,那本宮就不在這里打擾妹妹了……”
德貴妃了然地對著那不愿前往的蘇皇后莞爾一笑,扳過一局的勝利之感油然而生,不由露出了得意的眼神,口中卻是像是突然想起來似的恍然道:“嗯,聽聞姐姐早就派人去探視過了,倒是我這個做妹妹的,還沒去過婳妹妹那里,難免失了禮數(shù)……”
蘇皇后瞧著她一臉得意卻偏做委婉恭謹(jǐn)?shù)臉幼?,心底愈發(fā)不喜:“妹妹有心,又何必在于早晚?再說了,本宮瞧著妹妹這里,可是接待任務(wù)繁忙,一撥又一撥的貴客,這被耽擱了,也是情有可原的事……”
德貴妃指尖的金絲護(hù)甲一頓,差點(diǎn)劃破手心,難道這柏萬秋入宮一事,這蘇皇后竟是得了什么風(fēng)聲不成?
她故意裝作不明所以地笑了笑:“這大明宮里,再怎么人來人往,也是比不得如今的如畫宮那般熱鬧了吧?有時候,妹妹想著,這繁華一時春妍雖是人人稱羨,但靜水長流方顯歲月靜好的理,卻并不是人人都能體會的。因而,妹妹我,倒是時不時地愈發(fā)羨慕起姐姐在未央宮的清凈安好了……”
蘇皇后勾了勾嘴角,這是明著贊美,暗地里嘲笑自己這個皇后,獨(dú)守空房,一個月里,也就初一十五才能見到一次圣上的意思嗎?
蘇皇后大度地笑了笑,故意拿眼角瞟了下那春風(fēng)滿面的德貴妃:“本宮年老色衰,與圣上之間也已是二十幾年的老夫老妻了。這心境自然寡淡了不少,倒是比不得妹妹如今正當(dāng)強(qiáng)盛的年歲,怕是嘗不得獨(dú)守空閨的滋味……”
然后,她突然腦袋湊近那德貴妃,以耳語般的聲音低低對著她的耳邊,似嘆息似警告又似調(diào)笑道:“只是,念在你喚我一聲姐姐的份上,本宮不妨提點(diǎn)你一句:玩火者必自焚……有時候,妹妹你可別惹火燒身,亂了分寸才好……你說可是,旻芝?”
德貴妃看著蘇皇后言畢緩緩起立站得筆直的身子,那眼角眉梢的輕蔑嘲笑,那最后一句話里有話尾音拖得長長的“旻芝”二字,整個身子頓時僵在了那紫檀木座椅上,面上瞬間失了血色,由粉轉(zhuǎn)白,幸得那脂粉遮了,才不致讓那蘇皇后一眼瞧破自己的驚慌失措。
她指尖護(hù)甲,狠狠地抓住了那手下的紫檀木案桌,好不容易平穩(wěn)了心緒,勾唇一笑,毫不畏懼地緩緩起身,迎上蘇皇后自上而下對著自己的那道挑釁的目光:“姐姐金玉良言,妹妹算是受教了……”
蘇皇后最后看了眼她那明艷動人的眼,那故作鎮(zhèn)定的笑,緩緩點(diǎn)了點(diǎn)頭,得意一笑:“妹妹果然是冰雪聰慧,我見猶憐。只是這嫡庶之別、長幼之分,妹妹也當(dāng)牢記于心才好……”
“啪”的一聲,德貴妃的金絲護(hù)甲,發(fā)出了一聲脆響。德貴妃嘴角的笑意,卻愈發(fā)溫柔:“姐姐放心,今兒晚上,圣上若是問起,妹妹自然知曉,如何回復(fù),姐姐就靜候佳音便是……”
“如此,甚好!事成之后,本宮自然也斷斷不會虧待了妹妹便是……”蘇皇后最后盯著那早已惶恐并似乎下了決心的德貴妃看了看,這才緩緩轉(zhuǎn)身,早有那伺候的兩名宮女鳴柳、鳴翠,趕緊入內(nèi),托起她身后長長的大紅鳳袍一角,逶迤而去。
德貴妃曲膝躬身,口中愈發(fā)溫婉:“恭送娘娘!”眼底的怒意和嫉恨,卻如一把利劍般,恨不能直接把那漸漸遠(yuǎn)去的蘇皇后的身影,刺個百孔千瘡,方解這十四年來不斷受她壓制的心頭之恨!
哼,不就是個儲君之位嗎?哼!再怎么著,你自己無所出,即使那人登上了儲君之位又怎樣?還不是白白為他人做嫁衣裳?
蘇錦瑟,你想要,我成全你便是!
畢竟,儲君一日不登大寶,就一日不作數(shù)!立了,再廢,倒也不是什么難事!就讓你,先笑上兩三年吧!恨只恨五阿哥璇兒他,畢竟還小,如今讓你三分,未必就不是好事。
再過個兩三年,我倒要看看,你,可還笑得出來!
德貴妃如此一想,心底的怒火,漸漸小了些。
她一把拔掉那尾指上早已斷成兩截的金絲護(hù)甲,狠狠擲于地上,提高聲音對外喚了句:“來人!備步輦,去如畫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