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ㄟ@就是第一章,不要在意章節(jié)名)
天授六年,三月初一。
大明宮宣政殿外,鐘遲遲半仰著臉,杏眸微瞇,松懶地望著敞開的殿門。
“鐘娘子!”剛才進殿回稟的內(nèi)侍小跑著到了她面前,點頭哈腰,“陛下宣您進去了!”
鐘遲遲微微一笑,拂了拂袖子,越過內(nèi)侍,向前邁上了臺階。
她走得不快,悠悠散散,內(nèi)白外青的裙裾如碧波翻卷,反復(fù)露出淡青色的履尖,又倏忽淹沒。
沿途兩側(cè)的侍衛(wèi)直勾勾盯著那時隱時現(xiàn)的履尖,甚至盯得額上微微沁汗,卻無人抬頭正視她。
跟在她身側(cè)引路的內(nèi)侍瞧見侍衛(wèi)們的神態(tài),不由覷了一眼這女子。
仿佛是恰巧了,美人兒也輕飄飄瞥了一眼過來。
內(nèi)侍忙低下頭,只覺心驚肉跳。
這樣的絕色……
至殿前,唱報后,鐘遲遲便在內(nèi)侍小心翼翼地示意下邁入宣政殿。
隨著諸臣的目光轉(zhuǎn)來,宣政殿內(nèi)陡然安靜下來,只剩下最遠端龍椅上的李長夜猶自漫不經(jīng)心笑道:“朕倒要見識一下,什么樣兒的絕色人兒,能讓我們李家的柳下惠——”
語聲戛然而止,惟有玉旒激蕩聲在寂靜的大殿內(nèi)清脆回響。
鐘遲遲唇角微勾,抬頭往龍椅上望去。
年輕的皇帝陛下的身子微微前傾,仿佛要起身的樣子,但在她看過去時,卻緩緩地向后靠了回去,姿態(tài)慵懶,卻似蓄勢撲獵的虎。
他右手緩慢地撫上扶手上的龍頭,悠悠笑道:“果真絕色……”
一名大臣拔腿出列,大聲道:“陛下,眼下證據(jù)確鑿,江陵郡王私通民女、豢養(yǎng)外室,才德不匹,請奪其弘文館館主之職,另擇賢德居之!”
江陵郡王亦疾步出列:“陛下——”
李長夜抬手止了江陵郡王的話,玉旒后眸光微閃,盯著殿正中的美人兒。
“鐘遲遲……”語聲緩慢而繾綣,帶著似有若無的威脅,“你說呢?”
鐘遲遲瞥了他一眼,唇角微勾,漫不經(jīng)心地喚了一聲:“王子徽!”
“在!”
殿外響起一聲欣喜若狂的應(yīng)和,因為太欣喜若狂了,只一個字都給喊破音了。
方才出列的大臣頓時臉色大變。
很快,從殿外急匆匆地跑進來一名錦衣少年,跑到門口時,被大殿門檻絆了一下,連滾帶爬地沖到了鐘遲遲身前。
內(nèi)侍焦急地上來拉他:“沒有陛下宣見,你怎么自己跑進來了呢!”
他不管不顧地甩開內(nèi)侍的拉扯,抬起頭,滿臉虔誠地看著鐘遲遲:“鐘娘子有何吩咐?”
“有人說我是江陵郡王的外室——”
“是我!是我!”王子徽頓時滿臉愧疚,“是我看到江陵郡王來常樂坊比較頻繁,就胡亂猜測了,是我的錯!我捕風捉影!我信口雌黃!都怪我!”
鐘遲遲贊許地看了他一眼,點頭道:“你知道錯了就好,那你跟這位大人解釋一下吧!”
王子徽連連點頭,轉(zhuǎn)過身一看——
“父親!”他滿臉震驚,“父親!你兒我是什么樣的人,別人不知道,您還不知道嗎?我的話,我自己都不當真,您怎么就當回事了呢?這拿到朝會上來說,也太胡鬧了吧?”
一時之間,幾乎所有望向王大人的目光都充滿了同情和自省。
鐘遲遲抬起臉,抿唇一笑:“陛下明鑒,民女可是清白的……”
這一笑,聲色俱媚,大殿中清晰地響起了一陣抽氣聲。
指尖在扶手上快速敲了幾下,李長夜輕笑一聲,問:“那……你和江陵郡王是什么關(guān)系?”
鐘遲遲看了江陵郡王李長暮一眼,懶洋洋道:“我和江陵郡王……是結(jié)義兄妹啊……”
大殿內(nèi)靜了片刻。
王大人冷笑:“既然是結(jié)義兄妹,為何別居常樂坊沒有住在王府?這樣遮遮掩掩的,不是心虛是什么?”
鐘遲遲嘆了一聲,道:“我住常樂坊,深居簡出的,還被人挖出來說三道四,要是住進王府——”摸了摸自己的臉,頗有些顧影自憐的模樣,“我生得這樣美,要是大張旗鼓地住進王府,難免遭人覬覦……”說著,眸光巧然一轉(zhuǎn),望向龍椅上那位,“陛下說,是不是?”
李長夜笑了一聲,慵懶斜倚扶手,沒有應(yīng)聲。
王大人還有話說:“你——”
“這位大人——”鐘遲遲忍不住打斷了他,“你一個朝廷命官,這樣捕風捉影地誣陷我一個弱女子不太好吧?”又朝龍椅上瞥了一眼,“陛下也不管管么?”
這一聲真是風流婉轉(zhuǎn),嫵媚入骨。
李長夜朗聲一笑,抬袖起身,玄色龍袍上的金色滾邊揚起眩目的弧線。
“既然是一場誤會,就到此為止吧!”他隨意地擺了擺手,“退朝吧!”說罷,緩步走下丹陛。
王大人仍不甘心:“陛下——”
“王卿!”李長夜停了停腳步,笑著搖了搖頭,“你不明是非就告了江陵郡王一狀,江陵郡王是厚道人,不與你計較,你就知足吧!”
王大人漲紅了臉,還要說話。
李長夜擺了擺手,道:“行了!你以后也注意點,這兒是宣政殿,你說話比朕還大聲,外邊聽著還不知道誰是皇帝呢!”
王大人頓時噤聲。
他繼續(xù)朝下走去,沿路眾臣齊拜。
鐘遲遲也微微低頭,退到一邊為他讓路。
他不緊不慢地走來,到她面前時,腳步突然一停。
鐘遲遲抬起頭,不避不讓地迎上他的目光。
玉旒之后,那雙眼眸狀若桃花,微微含笑,眸光似醉非醉,在她的打量下漸漸彎起。
“既然是長暮的妹妹,朕也得認識認識才好!”說罷,越過她,大步走了出去。
鐘遲遲垂眸一笑,都榻上滾過一圈了,還想怎么認識?
皇帝都走了,百官也都陸陸續(xù)續(xù)散去。
李長暮快步走到她面前,目光不經(jīng)意地一瞥,正巧看見她半掩在袖中的手指詭異地劃了兩下,不由得蹙了蹙眉,低聲問道:“你做什么?”
鐘遲遲若無其事地攏了手,拂了拂袖子,道:“沒事??!”
李長暮無奈嘆道:“我知道你不怕,可這畢竟是宮里……”
鐘遲遲嘻嘻一笑,道:“我有數(shù)呢!”
李長暮搖了搖頭,道:“今天的事,是我拖累你了!”
鐘遲遲不甚在意地說:“說什么拖累不拖累的,這樣見外!”
李長暮微微一笑,一邊與她并肩朝外走去,一邊低聲問道:“怎么突然說結(jié)義兄妹了呢?”
鐘遲遲也不顧邊上有沒有人聽到,笑嘻嘻地說:“我是無所謂,可你潔身自好了那么多年,總不能毀在我手里吧?”
李長暮笑了笑,突然換了話題:“陛下什么時候見過你?”
她剛進殿時李長夜的反應(yīng),誰也沒敢漏看。
鐘遲遲目光閃爍。
這時,一名內(nèi)侍跑了過來:“陛下召江陵郡王與鐘娘子紫宸殿覲見!”
……
一腳邁進紫宸殿時,鐘遲遲腳步頓了頓,抬頭望向書案后含笑而立的李長夜。
二十三名暗衛(wèi)……怎么不湊個整數(shù)呢?
“遲兒怎么還不進來?”李長夜笑容可掬地問道。
這一聲“遲兒”,叫得比自幼相識的李長暮還親熱。
鐘遲遲睨了他一眼,道:“天子威風凜凜,民女心生惶恐,一時不敢離陛下太近!”
李長夜輕笑一聲,道:“遲遲還是不太了解朕,日后在一起的次數(shù)多了,你就知道,朕的威風可不用在這兒……”
鐘遲遲默了片刻,眨了眨眼,嫣然一笑:“我膽子小得很,可不敢見識陛下的威風!”
李長夜又是“哈哈”一笑,轉(zhuǎn)而朝李長暮笑道:“長暮什么時候認了這么個可人的妹妹,怎么也不告訴朕一聲?”
李長暮向前邁了幾步,施禮道:“七年前,遲遲隨其師游歷長安,便是那時認得的?!毙α诵?,“陛下若是不嫌棄的話,便讓遲遲也當稱呼陛下一聲兄長!”
鐘遲遲見李長暮已經(jīng)進了殿,也只好跟著進了埋伏圈。
“哦?”李長夜勾唇一笑,眸光曖昧地看著她,輕柔低哄道,“那遲兒先喚一聲長夜哥哥來聽聽?”
鐘遲遲仰起臉,半瞇著眸子笑:“怎么?陛下也想認我這個妹妹嗎?”
李長夜笑了笑,突然,面色一沉:“拿下!”
一聲令下!
眨眼的功夫,她和李長暮就被團團圍住。
鐘遲遲還沒動作,就被李長暮按住了手腕。
“不知臣弟所犯何事,望陛下明示!”
李長夜似笑非笑看著他握在美人玉腕上的手:“那就要問問你的義妹了?!?p> 鐘遲遲比誰都無辜:“民女不敢揣摩圣意!”
“昨夜子時,有飛賊入浴堂殿盜劍,朕可都看清了……”皇帝陛下眸色漸深。
鐘遲遲笑道:“陛下既然看清了,讓人去找就是了,跟我們說做什么!”
一個多月前,她追蹤一柄附著巫咒的匕首進了大明宮,被宮里的高手當作刺客同黨給攔住了下來,雖然人沒被攔住,卻留下了貼身軟劍。
這把軟劍不僅是她的趁手兵器,也是一把無雙的神兵,不到萬不得已,她不想舍棄。
所以估摸著風聲過去了,就選在昨晚進宮做了趟賊,只是……
還是大意了。
李長夜縱容地笑了笑,慢悠悠道:“江陵郡王,你勾結(jié)飛賊入宮盜劍——”
“陛下容稟!”李長暮臉色變了變。
皇帝陛下看著眸光閃爍的美人兒,敲了敲御案:“說罷!”
“遲遲酷愛寶劍,臣確實向遲遲提過陛下新得寶劍的事——”李長暮一開口,鐘遲遲便明白,他這是要單獨認下盜劍的事,免得牽扯到一月前的行刺案中。
“臣泄漏禁內(nèi)消息在先,失于管教在后,請陛下責罰,惟愿陛下念在遲遲年幼無知,饒過她這回!”
“年幼無知”這個詞一說出口,鐘遲遲就感覺到皇帝陛下的目光似笑非笑地在她身上盤旋了一下。
她自己也低頭看了看,嗯……年幼這個說法真的不太適合她了……
“遲遲這般天真可愛,朕怎么舍得怪她——”皇帝陛下笑容可掬地說,“把劍還回來,朕也就當沒這回事了!”
天真可愛也就罷了,還劍?
鐘遲遲臉色一正,道:“陛下容稟!”
皇帝陛下和藹可親道:“小遲兒想說什么?”
鐘遲遲向李長暮使了個眼色,道:“陛下可能容我單獨回稟?”
……
殿門關(guān)上,暗衛(wèi)退守。
紫宸殿內(nèi),仿佛只剩了兩個人。
他抬起手,含笑招呼:“遲兒,過來!”
鐘遲遲睨了他一眼:“我在這兒回話就行了!”
他笑了一聲,道:“你過來,朕好好聽你回稟,稟得好了,朕就將寶劍賜給你!”
鐘遲遲睨著他道:“陛下昨晚可不是這么說的!”
他往后一靠,目光如同狩獵的猛獸:“哦?那朕是怎么說的?”
美人兒眸光輕轉(zhuǎn),倏忽間,輕盈盈飄來,嬌慵倚在御案前。
“長夜哥哥……”嬌媚蝕骨,恍惚昨夜迷離。
李長夜呼吸一窒,站起傾身,指尖從她耳后輕撫,緩緩向下。
自耳后,經(jīng)頸側(cè),掩藏在青絲下的肌膚如雪如玉,點點紅痕蜿蜒而下,直至沒入衣領(lǐng)之中,如桃花次序綻放,美艷至極。
“昨晚怎么走了?”他低聲問著,捏住她的下巴,緩緩摩挲。
鐘遲遲并起兩指,擋住他的唇:“不然呢?”
他松了她的下巴,順勢握住她的指尖:“怎么?朕伺候得不好?”低頭,懲罰似地輕咬了一下。
指尖輕顫蜷起:“陛下這是審?fù)炅藛???p> 李長夜緩緩摩挲著她的指尖:“沒有,今日是審不完了,少不得要夜審一番——”
話音未落,手中已是空空。
五步外的地方,美人兒笑嘻嘻道:“陛下答應(yīng)我的呢?”
昨晚,這廝可是說了,喚他一聲長夜哥哥,就將軟劍賜給她。
雖然說這話的時候,可能有點神志不清,但皇帝陛下金口玉言嘛!
李長夜坐起身,笑道:“遲兒喚朕這一聲,朕甚是喜歡,必須要厚賞才行!”
鐘遲遲抿唇一笑,道:“原來陛下這樣喜歡認我這個義妹,真是榮幸呢!”
李長夜搖頭笑道:“你可沒有這個榮幸!”
她動作一頓,抬頭嬌嗔了他一眼,道:“陛下說過的話,到底認不認?”
李長夜含笑點頭:“當然是認的,那柄軟劍就賞給遲兒了,可別丟了!”
她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問道:“那我可以走了嗎?”這也太簡單了吧?
……
李長夜負手立于門口,含笑目送著鐘遲遲與李長暮的身影徹底不見,突然開口:“崔離還多久回來?”
“大約七日!”身后出現(xiàn)一名身著緋色官服的女子,是剛才沒有出現(xiàn)的第二十三人。
李長夜沉吟了一會兒,又問:“鐘遲遲武功如何?”
女子沉默片刻,道:“深不可測!”
她沒有出現(xiàn),就是向李長夜暗示不可動手。
李長夜玩味地笑了笑,道:“你說,這么個絕色美人兒,怎么定得下心習(xí)武呢?”
殿內(nèi)一陣沉默。
李長夜恍然解釋:“哎!朕不是說你丑??!”
女聲幽幽道:“崔將軍不在,陛下還是好自為之吧……”
“朕心里有數(sh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