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這世上還有什么能讓輕輕能憂惱的,怕也只有阿啞。
而這位阿啞,偏偏又是西樓應。
偏偏西樓應,正是那位絕世公子。
偏偏這位絕世公子,不是什么好人。
輕輕送走了良王回到主廂小院里時,西樓應果真是還呆在書房里。
“阿啞,你不悶么?”她走近,看著他安靜坐在桌案后拿著書的樣子。
西樓應不曾理會她,只是翻過了書頁,繼續(xù)看自己的書。
“阿啞,你跟我說說話吧?!奔热荒苷f話了,怎么不開口,她還想讓他多說些話讓她聽,日后她可就沒機會了。
“阿啞——”見他還是不理會自己,輕輕索性搬了個凳子坐在桌案對面。
“你是不是不高興了?!笨此B理都不理自己,是不是生氣了?
“你不要這樣嘛,跟我說說話?!蹦闷鸸P架上細長的毛筆去夠住他手里的書,輕輕點動著,試圖讓他轉移注意力。
“阿啞!”見他還是沒反應,她真是有些急了。站起來就抽走了他手里的書。
西樓應這時才抬起頭來,眼中神色一如既往地喜怒難辨。
“你這家伙真是怪脾氣!”輕輕看也不看那本書就將它扔在一邊了,臉色難得不帶笑容。
“我一直都是這個樣子?!蔽鳂菓@才說了第二句話。
果然,沒反應過來似的,呆了一會兒,輕輕才張嘴,“哎,也不知道什么樣的姑娘受得了你。”這下子她更擔心阿啞會不會禍害別家的好女孩。
嫁個這么個男人,不說話的,沒有笑容的,叫人猜不透情緒的。那還不得悶死啊。
西樓應心頭微微一突,這是第幾次了。
“好啦,阿啞,你說說你怎么不高興了?!彼诓桓吲d,不理她。
她總是能察覺他的情緒變化。
“那個梁公子是誰?”雖然他知道。
“一個朋友?!绷纪跻菜闶桥笥寻?。
“他來做什么?”他繼續(xù)問。
“公子府大宴宴酒是我釀的,他的身份能幫上忙?!绷纪酰敵鯛斃镒顪睾偷?,卻也是最有心思的,朝政上有別人出面,自己終日熱心于艷館花街,喜愛美人美酒,暗中把握這實力強大的商行產業(yè)。這么一個王爺真是有意思。
“公子府大宴?”這句話是問句,至于到底有沒有疑惑,他自己知道。
“互利互惠,各取所需。”她口中這幾個字如此自然。
“公子府大宴都是些權貴,藏梨鏡館除了骨梅花和碧芳桃,還有別的佳釀?!陛p輕笑著,波瀾不驚。
“阿啞,那位梁公子你也要結識的?!笨粗@個少年,她想等著時機到了就把一切都給阿啞,她的去處已經擇好。
“結識權貴?!蔽鳂菓偨Y。
“是的。”她點點頭,“他們作用還是不錯的?!笔篱g人人逐富貴,權勢這東西能攪起很多事情來。
“不過阿啞,對他們除了必要之外,我們避而遠之是最好?!笔前。芏h之是最好不過的。
“原因呢?!北芏h之,她可是在這其中周旋得叫他都夸目相看啊。
“阿啞,你總要知道所謂權貴,越是光鮮亮麗,便越是骯臟齷齪。”周旋、平衡、廝殺、妥協(xié),就是富貴權勢后面的骨架。
西樓應眼底掠過暗光,不再說話。
“好阿啞,答應我——”她的語氣像是乞求一般,“這一次不要消失了?!眮砣绱簤魩锥鄷r,阿啞,你可不要是我這寂寞浮生里的一場好夢啊。
“我后天離開鏡館?!泵魅站褪谴笱纾且厝サ?。
“記得回家?!睍退f,也就是不會失蹤了。輕輕想了想,“要我陪你嗎?”
“不用,我自會回來。”她陪嗎?他并沒有這個打算,時間不對。
“好,等你回來我給你做飯吃?!泵總€人都有秘密,哪怕是她面對阿啞也是隱瞞了些事情的,阿啞,也有他自己的秘密了。
“你不想知道西樓公子是個怎樣的人嗎?”他問這一句,是因為隱隱猜出答案卻不甘心承認。
“傳聞就夠了,不過是個旁人?!彼男牟幌矚g裝下太多東西,不相干的人或事,懶得去注意。
他感到心中有些東西躁動不安起來,讓他想要發(fā)泄。
“既然世人盛傳公子無雙,自然那位有過人之處。阿啞,你不會以為我也敬仰著西樓應吧?!兵P陵之中,那位西樓公子可是多少妙齡女子的春閨夢里人呢。
“你和她們一樣嗎?”西樓應在想,如果是的話,那這個女人他是考慮如何對待了。
“阿啞——”輕輕喚她,“你看著我?!?p> 西樓應對上她那雙常常帶著笑意的眼,然而他看到的,卻是一雙讓他心驚的眼睛。
“藏梨輕輕,十七掃床待客呀?!毕聜€月就是她十七的生辰,下個月之后,她就是鳳陵名妓了。
西樓應自記事起,有過煩躁,有過寂寞,有過失望,卻獨獨沒有過這樣的情緒——心驚。
一個在他面前說著“掃床待客”的女人,若是別人。自甘墮落、甘做娼妓,早已被他出手了結,事后凈手。因為會臟了他的耳,污了他的眼,染了他的手。
但這個女人,卻只想讓他阻止。因為她眼里什么都沒有,通透到可以穿透他的心魂,無邊無際蔓延到不知何處去,她就在那里,卻讓他有一種抓不住的感覺。
“為什么?”十五歲的西樓公子原來還會問為什么。
“阿啞,你今年多少歲?”輕輕轉身拿回那本書,遞到他身前。
“十五。”他這個問題,在她第一次遇見他時問過。
“阿啞,你叫什么名字?”阿啞這個名字是她取的,可他自己是有名字的。
“你已經叫我阿啞。”這個名字還真是隨意,書拿過,放在桌案上。
“看來不想告訴我啊,還是聽慣了阿啞這個名字?”笑嘻嘻哪里是剛才的樣子。
他不作答,裝聾作啞。
“阿啞,若是涼薄自然是最適合了無牽掛,免得誤人誤己。”你還太小,不明白有些人并不適合在萬丈紅塵里熱熱鬧鬧走過。
即使走過,也是水中月鏡中花,不是真的也不是實的。
“你當年為何帶回我?”如果是別人在那里,你是不是也會帶走。
“因為我一轉身你就在那里啊?!鞭D身看到了,想著有個人來陪伴,于是把他撿回去了。
他不知道這種心情叫做什么,陌生得讓人苦惱而心悸,一次一次讓他不知如何是好,這滋味從來沒有過,然而如生了根發(fā)了芽一樣盤繞在心中不去。
兩年前初次察覺時不甚在意,狠下心離開時以為能壓住,后來卻是肆意瘋長。
輕輕,輕輕。西樓應在心中喚道。
“我想喝碧芳桃?!碑斈晁f教他釀酒,卻成了他聽著灰老頭聽她釀酒。
“好?!卑∠牒缺谭继夷?。
這一天發(fā)生的事情叫她比往日都費心多了,先是阿啞開口說話,然后是良王到訪,反過來還要安撫阿啞的情緒,這么久的日子,她還是少有的覺得有些讓她覺得費力。不過話說回來,阿啞為什么不高興呢?
原來下午說了那么久的話她倒是忘記了問阿啞有什么不高興的地方了。那孩子難道是因為自己著急見良王所以不樂意了?可他有什么好不開心的。
哎,還真是十五歲的少年啊,很容易情緒化呢。
輕輕在床上想著明天良王就要送酒到公子府了,后天是公子府大宴,她還要準備應對大宴之后的變化。是了,教阿啞釀酒的事情是一日也拖不得了。
然而她在想事的時候,有人卻是推門而入,無聲無息地到了她床邊,手里掌了一盞燈。
“?。 备惺艿焦饬了@叫起來,然而看清楚來人的時候便停止了自己的尖叫。
“阿啞,這么晚不睡覺是要做什么?”輕輕坐起身來,問他。
“睡覺。”西樓應只吐出這兩個字放下了燈吹熄了,上了她的床榻。
“你房間在東廂,你來我這里做什么?”她推拒著不讓他上床。男女有別,這怎么像話!
可她那里推得動西樓應?使足了力氣也不見效果,等她累得氣喘吁吁不得不歇一下的時候,西樓應早已經掀開了被子躺進了已被她體溫溫暖了的床里。
“阿啞,你是男孩?!彼屏送扑募绨颍豢纤?。
西樓應不理會,自得地享受著兩年都未感受的氣息,
“阿??!”輕輕氣惱地叫他,“你已經長大了,我是女子,你是男子,不應睡在一起的?!?p> “兩年前我們就睡在一起,你還抱著我?!边@話不假,從他嘴里說出來就更加是理所當然。
她語塞,半天才說話,“那時候我不知道你是男孩?!焙螞r,何況他那時候也只是個小孩嘛。
“躺下?!蔽鳂菓皇钦f,“我只是很想你陪我?!睆膬赡昵澳涿畹挠辛私患?,他慢慢就有了全新的感覺,這種感覺很不錯。
只是有時候,讓他慌亂無措。
我們的西樓公子,絕世無雙,年少老成,卻還真的從不知道“喜歡”是什么。
她一時怔住,訥訥開口,“你回來了,我以后都有的時間陪你。阿啞,我是你姐姐,你將來要娶妻的。”這樣不妥,真的不妥。
“那我走算了?!蔽鳂菓鹕砭妥?,干脆利落地下了地就要離開。
輕輕在黑暗中感知到他的離去,突然有些不安起來。
“阿啞,天氣涼,今晚我陪你睡覺?!本鸵煌?,今天這一晚。
沒人看得到西樓公子嘴角泄出的笑意。
“睡吧。”和以前一樣,給他掖好被角,輕輕低聲說道。卻不再和以前一樣貼著他的后背,溫暖他微涼的身體。
此夜,海棠花枝墜,密密如云堆。
此夜,輕輕夢到自己總也追不上碰不到的阿啞,終于轉過身等她。
那年燈火下,她一轉身遇見個男女莫辯的少年郎;那年燈火下,他碰上一個女子,名叫輕輕。
我醒來,昨夜無夢,只覺得神清氣爽,一抬眼見到阿啞還在安睡。
他睡容安寧,容貌如冰雪,我一時間看呆,撐起手臂端視著這個分離兩年的少年。
“阿啞,你這模樣,姐姐都不知道去哪里尋個與你相配的好姑娘?!蔽疑斐鍪秩ポp輕滑過他耳邊的墨絲,嘆了口氣。明日公子府大宴,今日良王送酒去,少不得之后會來鏡館,她當事準備好謝禮。于是起身,動作輕盈,不想驚醒了還在夢中的少年。
她穿衣,束發(fā),推門出去。卻不知道有人在看著她。
輕輕,我沒有姐姐。既然你這么想我娶妻,不如你做我的妻?至少一個你,讓我還覺得這世上有些意思。
令狐星塵
這章搬了,再搬一章,就歇段兒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