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出門的時候,自然是捂著腦袋的。
等在拐角的俞三副就立刻迎了上來,“喲,太子殿下這是怎么了?不要緊吧?”
其實他早就聽見里頭的動靜,不過是做出沒話找話,上趕著要奉承的樣子。
太子果然停下了腳步,“沒什么大礙,不過這回真是多謝你,才救回六弟一命?!?p> “奴怎么敢當?shù)钕乱粋€謝字,這都是應(yīng)該的,”俞三副看看四周,壓低了聲音,“奴雖是個下等人,可一向敬佩太子殿下的品德,如今至尊年高,若太子殿下不嫌棄,以后再有什么動靜,奴愿效犬馬之勞。”
太子樂得有人給自己通風(fēng)報信,哪里會去深想,自然以為這是個忠肝義膽的內(nèi)侍,點了點頭,“好,那日后就勞煩你了?!?p> 如此一客氣,就自回東宮去了。
俞三副是個唯利是圖的小人,見太子連點兒賞賜都沒有,心里更是靠向了出手大方的湘東王,至于里頭還隱著什么別的盤算,一時倒看不出來。
不過也許是上天見憐,也許是武帝否極泰來,此后不過三天,朱異就帶來了另一個消息。
朱異進門的時候,武帝正在查閱已經(jīng)被批改過的奏折,正頻頻點頭,見了朱異就笑起來,“彥和啊,你可真是越來越能干了,瞧瞧,有些批復(fù)連我都覺得精妙啊,以后這些奏折就都交給你了?!?p> 說罷又覺得不妥,頓了頓才道,“咳。。。不過有軍國大事還是要先和我商量商量?!?p> 武帝的身體心志都已經(jīng)開始走下坡路,常有懶怠政務(wù)的舉動,這事早在朱異的意料之內(nèi),并無多大驚喜。
只是他面上不能表現(xiàn)出來,立刻大大地作了個揖,滿面詫異歡悅,“臣多謝圣恩,必定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聽見武帝的笑聲,這才直起身來,“陛下給了臣這么大的恩典,臣也有一個好消息回報至尊吶?!?p> 武帝嚇得連連擺手,“唉,我現(xiàn)在都不敢聽你的消息了?!?p> 朱異卻帶著無盡喜悅躬身上前,朗聲道,“陛下,是正德啊!正德他回來了!如今正在宮門外負荊請罪,等著召見呢!”
這一喜可是實實在在,非同小可,武帝只覺得腦子都暈乎起來,“正德,正德真的回來了?彥和,你可不是在哄我吧?”
朱異的笑容更是燦爛,“臣怎么敢拿這種事開玩笑呢?陛下看,到底見是不見吶?”
武帝也喜得合不攏嘴,“見,見,為什么不見,快,快擺駕文德殿!把正德趕緊請過去,哎呀,我就知道,他是個好孩子,不會這么絕情的。”
說著又叫住了正往外走的內(nèi)侍,“父子之間,還負荊請罪做什么?這大冷的天,再凍壞了,先給他穿好衣服,喝點兒熱湯再來,不用急?!边@才扶住朱異,趕緊起駕。
可是等到了文德殿,卻見蕭正德仍是赤著上身,正垂著頭跪在地上,一副飽經(jīng)風(fēng)霜,浪子回頭的模樣。
武帝見了他,當時就落下淚來,立刻要去扶,可等走近了一看,蕭正德背負的竟不是荊條,而是密布針刺的棘條。
那滿是肌肉的背上早已被扎擦的血肉模糊,見了武帝,滿是胡茬的臉上就落下淚來,悲切地喊道,“阿父!”
歷來負荊請罪,不過都是做做樣子,背的是柔軟結(jié)實,卻沒什么實際傷害的荊條,可蕭正德竟選的是用來鞭打囚犯的棘條,看在武帝眼中,自然是完完全全的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誠心悔過。
武帝想起自己兩個親生兒子的忤逆之舉,再看這個前繼子的模樣,立時顯得無比順眼起來,他不顧荊棘刺手,趕緊縱橫著老淚去解開了綁縛的繩子,“好,好孩子,什么都別說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啊?!闭f著將蕭正德一把抱進懷中。
等二人相擁著哭過一陣,朱異好勸歹勸,把衣服給蕭正德穿好,這才分開了兩人,“殿下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吧?”
蕭正德其實是在魏國受了排斥冷待才回來的,又哪里是真心悔過,不過他自小生長于宮廷,運籌帷幄沒學(xué)會多少,倒很精通偽裝矯飾。當下就對著武帝三叩首,這才無比真心地開口,“兒子這一路上是吃了不少苦,可正是如此,才叫兒子幡然悔悟?!?p> 說著又不免落下淚來,“從前兒子總覺得阿父已經(jīng)忘了阿娘,所以才不要兒子,隨便給了個官職,就外派到別的地方去,加上我的官職比幾位殿下低了許多,一時想歪,這才氣憤出走,可經(jīng)過這一番磨難,才明白只有阿父是真心對兒子好的,可兒子實在無顏再面對阿父,阿父,您就打我罵我吧!”
蕭正德為人雖然兇狠殘忍,但他幼年在德皇后身邊,度過的是最無憂無慮,盡情隨心的日子,即使做錯了事,德皇后也從來不罵他。所以他對這個名義上的母親,真有幾分感情,此刻一提起來,倒真的觸動了心腸,啜泣著磕頭。
武帝也早已淚流滿面,嘆著氣將他扶起來,“好孩子,你怎么不直接對阿父說呢?這也怪阿父,沒有對你講清楚,才害得你顛沛流離啊?!?p> 說著擦了擦眼淚,“雖然你是我的侄兒,可阿徽生前,一直把你當做親生兒子,我怎么會厚此薄彼呢?只是阿徽走后,大臣們極力反對,我也不好明著袒護你,又怕那幾個孩子心里不舒服,所以給你的官位不高,可心里,總是對你寄予厚望的,卻到底委屈了你。。。唉,你也是早為人父,應(yīng)當明白我的用心才是啊。”
蕭正德沒想到武帝這么容易就原諒了自己,一時有些難以置信,又不能露出破綻,只得伏在武帝懷中嚎啕大哭,一昧叫著“阿父”。
武帝嘆了口氣,“好了,男兒有淚不輕彈,既然已經(jīng)知道錯了,以后就不許再犯?!?p> 朱異本不喜這個陽奉陰違,假惺惺的蕭正德,只是他從不違逆武帝的心意,也在旁邊幫腔討巧,“到底在陛下面前,還是個長不大的孩子,既然事情都已經(jīng)過去了,臣以為,恢復(fù)殿下的封位也無不可啊?!?p> 武帝被他一提醒,是連連點頭,“對,彥和說得對。兒啊,你不是嫌我厚此薄彼嗎,這回,我不但恢復(fù)你的爵位,再封你為征虜將軍,掌握精兵,屯守東府城,等過兩年,就封你為臨賀王,可不許再胡鬧了啊。”
蕭正德是喜出望外,趕緊推辭道,“阿父原諒兒子,兒子已經(jīng)不勝感愧了,怎么還配阿父如此恩賞費心呢。。?!?p> 武帝握住他的手,連連點頭,“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只要咱們父子從此一條心,我就別無所求了。”
朱異看著這父子情深的場面,不由暗自嘆氣,東府城西倚青溪,南臨秦淮,是都城的要塞,向來都是心腹大將鎮(zhèn)守,豈可如此輕易就交給曾有反心的紈绔子弟。只是一看見武帝多日陰沉的臉上滿掛著欣慰喜悅,他終于又是什么都沒能說出口。
不過朱異的決定也許是正確的,這蕭正德自此果真變得十分乖巧。
雖說仍舊欺壓百姓,搶劫殺人為樂,但大事上都不曾出錯,更時常入宮探望武帝,將出獵所得山珍野鹿進獻給武帝品嘗。樂得武帝的身體是蒸蒸日上,竟顯出復(fù)原的跡象來。
昭佩雖然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可蕭正德鬧得這么轟轟烈烈的,就難免從蕭繹還有下人口中聽到些。
這日與夏氏吃酒時,夏氏便拿此事說笑起來,“這位殿下可真有本事,叛逃敵國那么些時候,竟然還能升官兒。”說著給昭佩添酒。
昭佩搖了搖頭,“只憑著德皇后罷了,要不是有個好娘親,早叫斬了一萬回了?!北阋鲱^喝酒。
可那酒才滑進嗓子,便聽見外頭侍婢們哄鬧起來,伴隨著什么‘柳夫人’的叫喊和劈啪作響之聲,當下就嗆得咳嗽起來,“咳。。???。。?!?p> 夏氏跟著昭佩久了,也慢慢有一份威嚴,趕緊邊上前為她拍背,邊喝道,“什么人在外頭嬉鬧!還不進來!”
承香承露也趕緊到外頭去呵斥她們,不一會兒就領(lǐng)進幾個抖抖索索的侍婢來。
昭佩柳眉一豎,就把酒杯摜在她們身上,“咳。。??取?。。什么柳夫人,誰是柳夫人,胡說什么呢!”
那幾個侍婢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還是一個膽大的膝行了幾步,俯首請罪,“奴們閑來無事,就說些市井謠傳取樂,不想碰倒了一盆花,這才驚了王妃,實在罪該萬死。”
昭佩終于順了氣,眼睛盯著她們幾個,“什么市井謠傳,說來給我也解解悶。”
那幾個侍婢見王妃無意責(zé)怪,膽子大了不少,七嘴八舌地說起來,“掌管東府城的侯爺,就是蕭正德,又惹了事兒了?!?p> “是啊,聽說跟自己的親生妹妹長樂公主私通,這樣還不夠,竟然放火把長樂公主的府邸給燒了,弄了個侍婢假冒公主,說公主被燒死了?!?p> “還把公主稱作柳夫人,變成了自己的妾室,這可真是聞所未聞的丑事。”說著指了指最先開口的那個婢女,“她的名字就叫柳兒,所以我們剛才拿她取笑,說讓她也嫁給侯爺做柳夫人呢。”
昭佩聽得好笑,“你們別胡說,這么隱秘的事兒,怎么會叫你們知道呢?”
那些婢女又嘰嘰喳喳起來,“不光我們知道,現(xiàn)在全都城恐怕沒人不知道了。侯爺搶了張準張侍郎打獵用的一只雉媒,那只鳥可是張侍郎最喜愛的,怎么肯拱手讓人?”
“前幾天侯爺大人們奉旨在重云殿供養(yǎng)神佛,張侍郎就當眾破口大罵,說什么我張準的雉媒不是長樂公主,你怎么能想搶就搶呢。結(jié)果大家全知道了,就成笑話了。”
“是啊,太子殿下后來知道了,怕傳到至尊耳中,惹至尊生氣,聽說八殿下跟張侍郎交好,讓八殿下出面,將那鳥要了回來,才算作罷?!?p> 夏氏被這一番話驚得目瞪口呆,直到昭佩讓侍女們下去,這才喃喃道,“王妃,妾身沒聽錯吧?那可是侯爺?shù)挠H妹妹啊,這還有人倫嗎?”
昭佩嘆了口氣,“宗室里比這奇怪骯臟的事多了去了,你以為個個都像咱們湘東王宮這么規(guī)矩???不過那蕭正德我也在筵席上見過一面的,生得高大威武,相貌英俊,誰想竟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夏氏深以為然,重重點了點頭,“幸好王妃管得住王爺,我們才有好日子過,妾身再也不說王妃兇悍了。”說完才意識到不對,趕緊捂上了嘴巴。
昭佩看著她那雙亮晶晶的大眼睛,氣不打一處來,“好啊,稍微縱你幾天你就反了是吧!敢說我兇悍?看我還饒不饒你,站?。 ?p> 到底不是真的生氣,便在殿中追逐嬉鬧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