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常家的小子，段公子遠來是客，你們常家就是這般待客之道？上來就打打殺殺，不成體統(tǒng)啊?！绷险叽让忌颇?，又轉(zhuǎn)頭對段元亨笑道：“老朽張覺良，和你父親也曾有舊，既然來了祁州，不妨到我秋水山莊坐坐？”
老者態(tài)度和善，語氣誠懇，段元亨還不至于將其與常云超不懷好意的“邀請”一概而論，但也多少有所警惕，他臉色不變，溫和道：“若是有空，一定前去叨擾，只是晚輩另有要事，恐怕要暫且辜負張老先生的好意了。”
張覺良未有不悅，點頭道：“既然如此，老朽也不便強求，但在祁州地界，若是段公子有什么麻煩，盡管開口。老朽說話，還算有些分量?！?p> 此話一出，全場臉色皆有所動。
段元亨詫異一息，連忙拱手道：“那晚輩就謝過張老先生了?！?p> 魏白鴛微微一瞇眼，看著那對像是在聊起家常的一老一少。張覺良的到來他并不奇怪，作為秋水山莊如今的三把手，以他的身份來見這位恒州長公子再合適不過，只是讓魏白鴛疑惑的是這張覺良未免太急于表明立場了。這話說的怎么都是在給自己這邊以及常家人聽的，還有了點，嗯......警告意味。
一旁的馬吉方有些坐不住了，低聲道：“怎么辦，張覺良這個老家伙出來攪局，看來是要保這個段元亨吶。”眼看常家是甘愿認栽了，那段元亨這塊肥肉可不就落在了祁廉府嘴邊嗎，他還真不信自己的五百騎啃不下來。但突然冒出來的秋水山莊卻有庇護之意，那這到嘴的肥肉還啃不啃的動就難說了。馬吉方看了眼張覺良身后的那對男女，面色凝重。
魏白鴛不理會邊上的馬吉方，又看向遠處面色如常的常云溪，這個常家老三的兒子波瀾不驚，不得不讓他高看一眼，反觀那個咬牙切齒的常云超，相形見絀?；蛟S常云超的魯莽行事與常家無關(guān)，常遠彪還不至于糊涂到讓心性不和的兄弟二人一同行動。魏白鴛將饒有興趣的目光再次落在段元亨身上，直截了當?shù)木芙^了秋水山莊帶有善意的籠絡，這個長公子也是個有趣的人。
常云超算是當下最不好受的人，原本賠了夫人又折兵的行徑就已經(jīng)讓他淪為笑柄，此刻還要那個道貌岸然的大哥出面搭救，可謂是顏面掃地，偏偏他又無可奈何。終歸是先安然脫身才好，難不成還真要喪命于此？原先他是不認為段元亨敢做的出，但現(xiàn)在就吃不準了。
在場眾人各懷鬼胎，誰都看不透對方的想法。
張覺良的到來無疑是增長了段元亨的勢氣，但段元亨卻并不完全信任秋水山莊，哪怕對方表現(xiàn)的再如何善意，都排除不了逢場作戲。臨行前段千鴻曾說起祁州格局錯綜復雜，是唯一沒有被專權(quán)統(tǒng)一的大州，關(guān)于三足鼎立的趨勢，未必會持續(xù)太久。因為如果三家勢均力敵，那么長此以往只會相互牽制，達到一個相安無事的平衡。但問題就出在秋水山莊上，一個由前朝老臣構(gòu)建的權(quán)力集團，本身內(nèi)部就存在矛盾和猜忌，再有坐吃山空嫌疑的外耗，就算是頭猛虎，那也是在日漸消瘦，恐怕過不久，爪子和牙都要掉光了，這如何不令人人自危的秋水山莊寢食難安。在段元亨身上，秋水山莊無疑是看到了一條出路，哪怕是與虎謀皮，那也好過在祁州被其余兩家鈍刀子割肉。
從洪家口中確定秋水山莊的人來到暨城時，段元亨就沒表現(xiàn)出過多的不安和焦慮，因為對于秋水山莊自身難保的處境來看，刁難自己的可能性不大，至少沒理由得罪恒州來平添事端。況且只來了三人，這本身就是一種示好的表現(xiàn)。段元亨更多的是將心思放在其余兩家身上，畢竟連秋水山莊都能捕捉到的情報，常家和祁廉府沒理由一無所知。
即便如此，張覺良一上來就當著眾人的面直言不諱還是讓段元亨詫異不已，秋水山莊的情勢已經(jīng)危及到這種地步了？
關(guān)于祁恒兩地的磕磕碰碰已經(jīng)持續(xù)多年，段千鴻一直在尋找一個破局契機，曾經(jīng)邊境巡視過一回，剿滅匪窩十余座，卻也只是治標不治本的下策。要想長治久安，還是得抓住癥結(jié)所在，下一劑猛藥。當然還有個簡單粗暴的法子，就是像當年吞并晏州那樣，舉兵壓境，吞而食之。只是這個法子雖然最直截了當，卻也最難以實施。原因是九州早已簽署“停戰(zhàn)協(xié)議”，若是強行出兵，勢必要被群起而攻之。就算是段千鴻這般飛揚跋扈的人雄當年也不過是出動了三千兵馬，還是以剿匪的名義，最后不得不在祁州邊境“望而卻步”，不然祁州境內(nèi)大大小小的山頭怕是已經(jīng)被清剿干凈了。
當年將洪家安插進祁州也不乏有里應外合的意思，只是洪家商賈出身，能力有限，光靠一城一鎮(zhèn)的滲透起到的作用杯水車薪。但若是真有秋水山莊的鼎力相助，那結(jié)果就截然不同了，好歹是地方的老牌勢力，根深蒂固，這些年被聲勢最大的常家以及后起之秀的祁廉府打壓還能周旋應對，可見這“三大巨頭”之一可不是白給的。
秋水山莊，或許就是破局關(guān)鍵。
段元亨的主動收劍給原本暗潮涌動的形勢開了個峰回路轉(zhuǎn)的好頭，而且這種退讓不代表就是畏縮，起碼在場的眾人都能看的出來，如果不是常云溪的及時趕到，那么常云超的命運可就叵測了。從先前的強硬言辭中，已經(jīng)毫不遮掩的詮釋了這位恒州長公子的霸道強硬，僅僅是試探也好，又或者是有所依仗也罷，能在“敵陣”中仍舊抓住主動權(quán)，本就讓人心生忌憚。
段元亨看向遠處仿佛是打定主意要來湊熱鬧的兩騎，將劍掛回腰間，淡淡問道：“莫不是祁廉府也想請我去做客？”
眼看不能置身事外的魏白鴛沉吟少許，說道：“府主大人一向有意與恒州交好，既然是長公子來了祁州，自當隆重歡迎，不知長公子可否賞臉，去府上小住幾日？”
馬吉方看了眼邊上的年輕謀士，他就是再笨也能聽出這話中的耐人尋味之處。有意與恒州交好？且不說府主大人是否有這個意思，就憑魏白鴛當著其余兩家人的面說出來，就可見“用心險惡”，這明擺著是讓常家難堪啊，“祁州三巨頭”的其中兩個主動表現(xiàn)出對恒州的“親和”，那將帶人前來捉拿段家公子的常家置于何地？這個魏白鴛在府主身邊到底充當怎樣一個身份，竟然能代替府主大人表態(tài)，要知道三家之中無論哪一家的立場發(fā)生偏移都能打破祁州目前還算“和平”的局面，茲事體大，一個府上幕僚有資格左右？馬吉方心中盤算，決定還是不能太過得罪這個身份不太明了的年輕謀士。
段元亨眉頭一挑，暗道有趣，這出原本應該是他腹背受敵的戲碼，竟唱出了同仇敵愾針對常家的結(jié)尾，秋水山莊開了個好頭，祁廉府也順勢推波助瀾。只是段元亨心中不解，秋水山莊是形勢所迫可以理解，那祁廉府是為了什么？再次看向那個來自祁廉府的黑衣男子，后者沖他溫爾一笑，意味深長。
常云溪走到狼狽不堪的常云超身前，在眾人來不及反應的情況下，毫無征兆的伸手扣住常云超的雙肩，還未做出掙扎，常云溪便踢在這個族弟的雙腿關(guān)膝蓋處，只聽兩聲清脆聲響，常云超“噗通”跪地，雙目赤紅，猙獰可怖怒吼一聲：“常云溪！”
常云溪面色如常，轉(zhuǎn)身對段元亨拱手道：“常家子弟管教無方，理當受罰，不知長公子可滿意？”
眾人皆是一怔。
段元亨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常云溪又施了一禮，轉(zhuǎn)身離去，隨后遠處走來兩名常家隨從，將雙腿折斷的常云超攙扶離開，只留下滿地便衣甲士的尸體。
魏白鴛看著離去的常家人背影，摸了摸沒有胡須的下巴，對著身邊仍處在震驚之中的馬吉方輕飄飄說道：“你要是執(zhí)意帶兵進城，沒準現(xiàn)在被抬走的就是你了?！?p> 馬吉方出奇的沒有反駁，沉默片刻，認真的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