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來的兩位食客正是竟然和“吳鋼”。竟然自擊殺假燕一針救了吳鋼后,循著自己的思路一路追蹤,直追到了長沙府。眼看天色已晚,只得先投店解決吃住問題,便來到了這四方館。
兩人對面坐下,還沒有點菜,吳鋼關心房間的問題,先問道:
“小二,你們還有客房吧?”
“客房有呢,不知客官要什么樣的?頭房是沒有了,稍房還有一間,地字三號房,通鋪就多了,就怕客官看不上?!?p> “頭房沒有了,稍房也只有一間了?那我們兩個怎么睡?”
“稍房雖然條件差一點,床鋪還是蠻寬大的,兩位盡可抵足而眠?!?p> 吳鋼粉臉微紅,道:
“什么抵足而眠?瞎鬧!還有別的辦法沒,我們多出錢行不行?要不我們可就另投別處了?!?p> 小二正待分辯,竟然干脆決斷道:
“就這間地字三號!點菜!”
吳鋼脫口而出叫道:
“那怎么行!你怎么是這種人!”
竟然不理不睬,看都不看她:
“我住,你走?”
接著對店小二淡淡地道:
“來一盆鹵肉,煎一條鯽魚,一斤米飯?!?p> 吳鋼漲紅了臉氣鼓鼓地盯著竟然,竟然毫不在意,揮手讓小二去準備飯菜,又蹦出四個字:
“我睡地上?!?p> 吳鋼正進退兩難,聞言一喜,立馬對著店小二背影叫道:
“再來一大份糖油粑粑!”
又賭氣地對竟然道:
“你不能多說兩個字?和我說話的時候看都不看我一眼,太不尊重人了吧?”
竟然恍若未聞,拿了一雙筷子在手中閉目把玩,安心等待小二上菜。吳鋼一路上對他這種不理不答、我行我素的作派已經習以為常,也不再說話。她心中有些后悔,不該跟著竟然跑到長沙城來,心想等吃過飯,我還是另外找個地方住的好。跟他這種怪人住一個房間,孤男寡女的,誰知道他會不會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性格又差,長相又丑,對我就沒給過好臉色,我還巴巴地跟著他,真是太看輕自己了。都是高韌害的!這個死高韌,跟別的女人纏夾不清,才害得我落魄至此。不行,我還是得回去找他是非,別以為我就這么好欺負。
想到這里,吳鋼又心酸又氣憤,眼淚不爭氣地涌出來在眼眶中打轉,只差沒掉下來了。竟然自然看到了她的神情,以為是自己的冷漠刺激了她,心里也有一些歉然,見飯菜上來了,便取了一雙筷子遞過來,難得地主動說了兩個表示關心的字:
“吃飯!”
心酸也罷,氣憤也罷,走了一天路,肚子是真的餓了。吳鋼接過筷子,夾起一個糖油粑粑便送到口中,一口咬下去,一股熱氣噴出來,燙得她一口吐出,叫道:
“燙死我了!”
話一出口,又恨自己不爭氣,心知不會有人可憐她,眼淚終于斷線珍珠般掉了下來。心中更加思念高韌,要是他在,一定會輕言撫慰,再說點俏皮話哄自己開心吧。為什么要脫口而出點一個糖油粑粑?還不是因為曾經和他在溈山一起吃過?唉,不知道他現在做什么?他有沒有到處在找我?我跑這么遠出來,他還找得到嗎?他會不會也找到長沙城來了?
竟然哪里知道她心里的想法如此曲折豐富!他本就嫌吳鋼跟著麻煩,見她動不動就眼淚漣漣,越發(fā)覺得她是一個累贅,當下更不理她,木著臉自顧吃飯。他吃飯速度很慢,每次放到口中的食物都不會太多,一口口地細嚼慢咽,總要嚼上十多下才緩緩吞下,然后繼續(xù)開吃下一口。吃菜也有特點,就是從離自己近的方向一路夾過去,絕不會這里夾一些、那里夾一些。雖然如此,由于他既不說話,吃飯也不停頓,因此雖慢猶快,就在吳鋼自怨自艾的時候,擺在他面前的一盤鯽魚即將吃完,兩條鯽魚已經只剩下一個魚頭,看他面前時,卻一根魚骨頭都沒有,竟是吃得連渣都不剩。
吳鋼和著眼淚吃糖油粑粑,那真是“吃一口黃連吃一口糖”,心中百般滋味,好容易止住了眼淚,一看竟然吃得不亦樂乎,一盤魚已經見底,更加又氣又恨,一咬牙站起身來,道:
“你使勁吃吧!我走!”
氣沖沖往外便走。竟然如釋重負,答了一聲“嗯”,眼皮都不抬一下,去盛下一碗飯。眼看著剩下的魚頭又被消滅,目標轉向鹵肉,正準備端起盤子倒一些拌到飯里面,門口影子一閃,吳鋼又快步走入,直奔桌前而來。
竟然見她花容失色,背對著門口坐著,全身微微發(fā)抖,正欲出聲相詢,吳鋼已經伸出一個手指在胸前輕輕搖動,示意他不要開口。糖油粑粑已經不再燙人,吳鋼左手端碗,右手夾起粑粑送到嘴邊,動作竟然有些僵硬,顯然極為害怕。
門口又是影子一閃,這回進來了兩個人,其中一個女子開口道:
“小二,還有上等房間么?”
吳鋼聽到聲音,身子一緊,筷子上的粑粑差點掉下來。竟然看出吳鋼是被這兩人嚇了回來,不禁轉過頭去細看。只見這兩人一男一女,頭發(fā)花白,顯然都已有一把年紀。老頭身材高大,比常人要高出一尺有余,一張國字臉,濃眉大眼,相貌威嚴;老婦卻矮小得多,頭頂僅及男子腋下,雖然滿臉皺紋,仍可見五官精致,年輕時必是一個嬌小美女。兩人都身穿青白長袍,除了長短粗細,衣服款式居然一模一樣,唯有老頭腰上別著一把長劍,老婦則頭上插了一支木簪。老頭心無旁騖,眼睛只跟著女子走,眼神柔和溫順;老婦卻目光銳利,一邊和小二說話,一邊環(huán)視全場。竟然被她目光對上,心中一凜,下意識地急忙避開,不服氣地再回頭看時,她已經掃視完畢,正對著那小二說話:
“頭房沒有了,稍房也沒有了?那無人入住的通鋪,有沒?”
小二道:
“兩間通鋪,一間還有一個床位,另一間有十個床位,但女客官不好安排┅┅”
老婦道:
“這好辦,你把剩十個床位的通鋪騰出來,我包了!”
小二道:
“客官,一共十二個床位,這兩個人卻如何能擠到一張床上?再說了,通鋪就是為了普通客人住的,可不能十二個床位只住兩個人?!?p> 老婦道:
“我又不少你錢!你床位一下都住滿了,還不好?你會不會做生意?”
這時那掌柜也迎了出來,滿臉陪笑道:
“這位老夫人,本店粗鄙簡陋,怠慢兩位貴客了!通鋪臟亂陰暗,豈宜貴客居??!只是本店頭房、稍房不巧都住滿了,貴客恐怕只能另投別店了?!?p> 老婦冷笑道:
“你這個掌柜真有意思!我都不嫌你房間臟亂差,你怕什么?就按我說的,騰出來一間通鋪,我給你兩倍房錢包了!小二,快去安排!”
小二看向掌柜,掌柜搖手笑道:
“老夫人看得起本店,實乃本店之幸。只是實在是對不起,這通鋪卻不是這么住的。現在天色尚早,敝店總得照顧各路貧苦朋友,給他們留點余地。老夫人,實在對不起了。”
老婦大怒,在身旁一張桌子上用力一拍,桌上的碗筷茶盞蹦起老高,飯菜汁水灑得桌子、凳子、地上、衣服上到處都是,嚇得坐在桌邊吃飯的三人紛紛起身避開,哇哇叫成一片。只聽那老婦大聲道:
“這么不講理么?為了一些下等賤民,便如此執(zhí)拗頑固,簡直不可理喻!那你讓一間頭房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