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之中,最美好的時光,就是清晨。
安安于極大地滿足中醒來,看見光透射過窗簾,鋪滿一地。安安推開窗,看天上一抹紅暈,看柳梢頭枝葉飄展,看黃鶯的翅,看湖水的紋。很久沒有這么開心了,真想放聲歌唱!不行,沒有時間呀!我要在仲康回來之前,把這件事辦好,讓他刮目相看!
安安赤腳穿鞋,飛快的下樓。大太太成芝如和二太太酈雁書正對坐著吃早飯,很有默契的沉默不言。安安跑到門邊,又退出去,再慢慢走進來,“娘,二娘,我來晚了?!?p> 大太太成芝如抬起頭,難得的慈愛,“我看你這一陣子也辛苦了。想睡就多睡會罷?!卑舶残睦锇底运闪艘豢跉?,原來她不知道我昨晚醉酒晚歸的事情。她有些做賊心虛,聲音也不敢高起來,“謝謝娘的關(guān)心。我不累。”
二太太酈雁書冷笑道:“當(dāng)然不累了,往自己手里扒錢,怎么會累呢!”大太太成芝如不理會她,“須盡歡最近的生意怎么樣?”
安安思索了一下,“生意只是一般,除了亨利先生的訂單之外,咱們鋪子近期沒有別的什么單子。所以,娘,”安安終于說出,“咱們要是想生意好下去,要改革。”
“什么?”
大太太成芝如和二太太酈雁書差不多異口同聲。二太太放下溫牛奶,向前一探身子?!笆裁唇懈母??”
該怎么解釋呢?什么叫“改”?什么叫“革”?安安心里突然冒出兩句小時候背的《聲律啟蒙》來。
沿對革,異對同,白叟對黃童。江風(fēng)對海霧,牧子對漁翁。
她輕晃一下腦袋,把思路理正,“二娘,就是改變一下。把不符合現(xiàn)在要求的,或者不符合實際情況的,改一改,變一變?!?p> 大太太成芝如也停下筷子,“怎么改?”
安安略一沉思,終于開口。她這兩天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晚上睡覺也不閑著,手里拿著小草棍兒口里念念有詞。要改的地方很多。第一個就是要重新裝修。安安平日里操著心看著呢,大門要重新油漆,貨品展示的架子也要修補上色。柜臺也想大弄,具體怎么弄,她還沒有想好。
第二個就是擴大經(jīng)營范圍。仲康打算進一些葡萄酒來賣一下試試。她也覺得想法挺好,很贊同。剩下一些細(xì)節(jié)問題,還沒有敲定。
還有就是,管理。安安考慮了很久,想采取那個國外管理工人時候的用法。要嚴(yán)格,要有考勤。要講究工作方法,要有效率。
安安越說越起勁兒,她發(fā)現(xiàn)需要改革的地方太多太多了。就像有一片肥沃的曠野,等待著她去改成良田。
還未說完,二太太酈雁書嬌笑一聲,蠻橫的打斷,“大少奶奶,我聽了你的計劃。你可真是了不起的女企業(yè)家??!這真是一個巨大的工程。不過你說來說去,有一個很現(xiàn)實的問題沒有提到?!?p> 安安一愣,“什么問題?”
二太太酈雁書“哼”一聲,“你話里話外要改這個,要添那個。我就問問你,錢從哪兒來?”
安安像是被人狠狠撞擊一下,當(dāng)場愣在原地。
是呀,錢從哪兒來?
安安求助的看向大太太成芝如。大太太成芝如攪攪手里的白粥,“錢到不是問題。問題是咱們鋪子原來的這些裝飾裝修都是專門請風(fēng)水先生看過的,是利生意,福后人的。你隨便亂動,恐怕不行罷?不如等老爺回來再拿個主意?!?p> 安安當(dāng)場被澆了一盆冷水。從腳趾頭尖兒一下子涼到頭發(fā)梢兒。三伏天里抱了個冰塊兒一樣。就好想她去參加跑步比賽,正在奮力加速準(zhǔn)備全力沖刺的時候,突然發(fā)現(xiàn)終點一下子改了。她之前的所有熱情所有希望所有努力,全都沒有用了。
安安感到一陣空虛。
安安茫然的問:“那就不改革了?”
大太太成芝如一邊喝粥一邊說,“也不是不可以改。你提出來的這些毛病,鋪子里確實存在。你先小打小鬧弄著,大事兒等老爺回來再說罷?!彼虥]有提困難和金錢的事兒。
一文錢難倒英雄漢。
一分錢也不給安安,怎么改革?
安安也不提,只是點頭說,“娘,我全聽你的?!?p> 二太太酈雁書取笑道:“大少奶奶,祝您成功呢??!”
早飯閉。安安自己走出宅子,站在宅子門口,該何去何從?她叮囑小春子和車夫老李先到酒鋪子子里等著她。然后一個人漫步在大街上,不知該何去何從。
安安走走啊走,走走啊走,不知不覺居然走出了豐登路。她抬頭一看。
林氏蜜糕。
娘家鋪子!
安安心思一動,抬腳走了進去!
柜臺上接待的伙計一看是安安,忙不迭的喊了起來,“掌柜的!掌柜的!大小姐來了!”
安安的父親林振聲正在后院盯著大師傅做奶黃包子,一聽到喊話,忙不迭的往外跑,險些摔了一跤。
安安急忙攙扶住他,“爹,您小心點兒?!?p> 林振聲嘿嘿笑道:“閨女來了,嘿嘿,閨女來了,快坐下,快坐下?!?p> 安安陪著她爹坐下來,從包里掏出長命鎖,“爹,這個,給了天賜罷。”
林振聲激動的都快掉下眼淚來,“哎呀,我的寶貝閨女呀,你不生氣啦?原諒爹啦?”
安安笑道:“爹,你怎么越來越糊涂了?那一家人那有兩家話?上次是我不對,我太魯莽。其實現(xiàn)在這樣,你有了后,我有了弟弟,娘也有個伴,多好!都怪我年輕任性,那天給爹鬧了那么大的難看。”
林振聲高興的直笑,“閨女呀,怎么你今天自己回來了?姑爺呢?怎么沒跟著一起來?”
安安沉了半響,下定決心終于道:“爹,我在外面遇到點事兒。你給我拿一百個大洋吧?!?p> 林振聲一愣,“這么多?你要干什么?”
安安沉沉地說:“我有事情。”
林振聲猶豫再猶豫,終于說道:“我的寶貝閨女,不是爹不管你。你已經(jīng)嫁人了,有什么事情應(yīng)該婆家去管。讓姑爺給你拿錢!再說了,你應(yīng)該從婆家拿錢出來補貼娘家,怎么還能倒貼呢?”
安安一陣心冷,爹爹一句也沒問我過的好不好,只埋怨我沒有拿錢來補貼娘家!她淡淡道:“你說的對。那我先回去了,下次再回家看你和娘。”
林振聲站起來,“再等等吧,你小時候最愛吃的奶黃包子,馬上就出鍋了!我給你拿幾個?”
安安看林振聲也不太熱絡(luò),搖搖頭道:“我還有事,下次再吃罷。”
安安在街上閑逛,到哪里去弄錢呢?到哪里去弄錢呢?天氣越來越熱,她有些口渴。打開錢包,已經(jīng)沒有銀幣,只剩下法鈔。還是再忍忍吧,一會兒到鋪子里喝些涼茶罷。安安沒有舍得,又合上荷包。
到哪里去弄錢呢?
到哪里去弄錢呢?
安安急的快愁白了頭。
弄不到錢,就買不了東西。買不了東西,不能重新裝修,就無從談起改革。那在仲康面前夸下的???,不都成了自吹自擂了嘛!
不知是因為天氣熱,還是因為想起了仲康,安安的臉紅的像熟透了的李子。
閑逛了半天,實在也沒有很好的辦法。安安一咬牙,扭身兒進了當(dāng)鋪!她從手上退下來一環(huán)玉鐲子,低聲道:“當(dāng)了它。
這枚玉鐲子是上好的翡翠制作的。不是廢料,是整塊兒的翡翠從最綠最好的地方掏出來的!通體碧綠,沒有一點的黑點氣泡之類的瑕疵!這是安安的祖母留給她的!當(dāng)鋪掌柜的可不惜貨,只看了一眼,便隨隨便便拋出來一句話,“二十塊?!?p> 安安點點頭。又低著頭,拿了錢逃命似的跑出來,險些忘了當(dāng)票!要是讓人知道溫家大少奶奶去當(dāng)鋪里面當(dāng)東西換錢用,她豈不是什么臉都要丟盡了!
安安懷里揣著錢,極度高興,跑著回“須盡歡”,完全不顧自己一天沒吃沒喝的勞累,開口笑道:“咱們有錢了,可以從新裝修了!”
劉先生看她一眼,咕嚕一陣兒水煙袋,“你是大少奶奶,你說了算!裝不裝修什么的,都是新名詞!我們也聽不懂!”
安安瞬間有些心灰意冷,從新裝修這件事兒,太太們不支持,伙計們不同意,連仲康也不甚了了。還跑去娘家借錢丟了好大的人。
我這個掛名大少奶奶圖的是什么?
不行!他們越是瞧不起我!我越是要爭一口氣!讓“須盡歡”舊貌換新顏!讓所有人都對我刮目相看!
在心底面,生為女兒,安安是隱隱有些遺憾的。尤其是看到爹爹因為沒有后代而皺起的眉頭,這種自恨就更明顯!她從心底其實很羨慕仲康。雖然不是嫡子,小時候在家庭也受到過冷落。但是現(xiàn)在的他已經(jīng)恣意長成一棵挺拔得樹!自由,淡漠,無人可撼。
安安下定決心,一定要做出來個樣子來!讓所有人都知道!我林安安,是比男子還強的的女兒!
心念至此,安安心里舒服了很多,“劉先生,咱們鋪子里有一些東西太舊了,用起來不方便,也不舒服。我出錢,咱們一塊兒把店里規(guī)整規(guī)整,也住著舒服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