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為公
農(nóng)歷新年也快到了。
店里總算有了點兒客人,雖然沒有了往常的熱鬧就是了。
我把幾個得力伙計都召了回來,然后分批給那些年輕的繡工們放了假?!凑烂衲甑匿N路也就這樣子,先靜觀其變?yōu)樯稀?p> 我讓繡工們做了些“出入平安”之類的吉利話的掛飾,放在店里,果然銷路還不錯。
這兵荒馬亂的世道,人們心中恐怕是需要一點兒安慰的。
這天,我跟瑤秋交代了幾句以后,換上了那套我很久沒穿的長衫禮帽,悄悄從側(cè)門出去了。
那套長衫我自己親手洗過,因為實在受不了原來那種積滿污垢的樣子,而我又不想假手于人。
反正家里的人看見孫大少我居然擼起袖子洗起了衣服,都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樣子,我也懶得去想原因了。
側(cè)門出去以后,我轉(zhuǎn)到一條相對偏僻的小巷子,戴上禮帽和墨鏡,然后到街上叫了臺黃包車。
那地方挺遠(yuǎn)的,我也沒打算走路去。
下了黃包車,我總算回到了這里——一個多月前我經(jīng)歷過“生死時速”的地方。
門口有個穿著軍服的人在把守,我上前小聲通報以后,他示意我把包打開。
我苦笑著把包打開,露出了里面那支左輪手槍。
他愣了一下,如臨大敵地一手摁著腰間的配槍,一手拿起了那支左輪。
我也預(yù)見到會有這種情況,說道:“槍先留在這兒吧。”
“不必了!”忽然有人說道。
我抬起頭,良久才發(fā)現(xiàn)面前說話的軍服筆挺的人居然是……
“謝……謝老板?”我沖口而出道。
“隊長!”那個守衛(wèi)給“謝老板”敬禮后把我的槍放回我包里,側(cè)身讓路。
呃……雖然我早就猜到這位“謝老板”不是一般人,可萬萬沒想到他居然是……
他笑笑說道:“孫公子跟我們是‘生死之交’了!這邊請!”
我尷尷尬尬地跟在他身后,心里在想我到底該怎么稱呼這位好?
“謝……謝先生你上次受的傷恢復(fù)了嗎?”半天我想起當(dāng)時他應(yīng)該受了挺重的傷的于是硬著頭皮問道。
“上次要不是孫公子出手,我恐怕已經(jīng)死了?!彼贿呑咭贿呎f道。
我正待搭話,但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到了孫先生的房前,于是生生把話吞進(jìn)肚子。
孫先生這次的狀態(tài)比起上次更差,我知道他的生命已經(jīng)進(jìn)入倒計時了——后世每年的植樹節(jié)就是為了紀(jì)念他的逝世的。
“孫公子,”他一見我馬上開口道,“上次連累您,我一直感到很慚愧!”
他一開口就道歉,讓我對他的好感更深了。我本來就沒有“興師問罪”的意思,于是說道:
“孫先生言重了!”
“本來我應(yīng)該親自上門道歉的,無奈現(xiàn)在身體狀況……”他說著說著又咳嗽起來,旁邊的“齡”女士趕緊過來幫他拍背。
“孫先生無須過多自責(zé),”我連忙道,“先生應(yīng)多休養(yǎng)才是?!?p> 孫先生稍微止住咳嗽,擺擺手道:“不妨事。”
我正欲說些什么,忽然有人快步進(jìn)來了。我一看,認(rèn)得是剛才門口那個守衛(wèi)。
只見他在站在一旁的“謝隊長”(姑且這么叫吧)旁邊耳語了幾句,神色很是凝重。
謝隊長快步走上來,小聲對孫先生說道:
“先生,馮大帥來了!”
馮大帥?莫非……
不多時,只聽得腳步聲傳來,然后有人被迎進(jìn)來了。
“孫先生好!”
果不其然,來人正是……
“咦?原來孫公子也在?這可巧了!”說話的人,正是那位“陸軍巡閱使”馮玉祥馮大帥。
見到他,我不由得頭痛起來——雖然吧,我也不知道自己頭痛什么……
“孫先生,”馮大帥是對著那位“孫先生”說的,“上個月聽說有些不知死活的東西想對先生不利。咱知道以后,馬上讓人去把他們給端了!”
惹……這位馮老哥也夠雷厲風(fēng)行的……
“有勞馮先生了,”孫先生微笑著不卑不亢的說道,“倒是剛好連累了這位孫公子。也幸好他出手,不然我們這些人就危險了!”
嗯?孫先生這么說什么意思呢?那些人是沖著我來沒錯,可基本都是給謝隊長解決掉的,我也只不過開了一槍而已……雖然那一槍的效果好得出奇就是了。
“哦?”馮大帥看著我說道,“不曾想到孫公子原來深藏不露?。 ?p> 喂喂,老哥你別看著我?。∈虑椴皇悄阆氲哪菢幼拥摹?p> 我剛想解釋,忽然看見站在我一旁的謝隊長悄悄對我微笑著搖搖頭。
“哦……不過是瞎貓碰上死耗子罷了!”我無奈地說道。
“這樣嗎……”馮大帥疑惑地看看我若有所思。
“這還是馮大帥你送我的槍呢!”我趕緊打開包,用手拿著槍管把左輪槍拿出來放在桌面。
我留意到孫先生和謝隊長似乎對視了一眼。
馮大帥一愣,忽然哈哈大笑!
“沒想到啊沒想到……看來我這槍還真是送對了!”
這……還真是一言難盡。
“行!回頭咱讓人給孫公子再送點子彈過來!”他興致勃勃地說道。
我說老哥你還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啊!這東西我都想還給你了……
“哦!”馮大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轉(zhuǎn)頭對孫先生說道,“如此真是萬分對不住孫先生了!我回去以后馬上派人過來保護(hù)孫先生的周全!”
“有勞掛懷了,”孫先生微笑道,“不過我們這些無足輕重的人,也不用勞煩大帥了?,F(xiàn)在京城里面還不是很太平,大帥該把人留著保護(hù)百姓提防亂兵方為上策!”
我不禁佩服起來。這句話說的非常圓,有面子也有里子。雖然應(yīng)該是孫先生他們也是不愿被人監(jiān)視,表面上更是以百姓為重,還悄悄把馮大帥‘為民請命’的形象捧了一下。
馮大帥略一沉吟,笑道:“先生所言甚是,是在下考慮不周了!”
只見他轉(zhuǎn)頭對外頭叫道:“趙參謀!”
外頭有人應(yīng)了走了進(jìn)來,看見我之后略一點頭,正是我此前認(rèn)識的那位趙參謀。
“吩咐人把東西搬進(jìn)來!”馮玉祥說道。
箱子攤了一地——裝著軍火彈藥的箱子。
“孫先生您別介意,”馮大帥有點兒不好意思地說道,“本來這大過年的不應(yīng)該送這么些晦氣的東西,但咱總覺得過意不去?!?p> 孫先生笑道:“哪里的話!馮先生您送來這些正好是咱們需要的!我們感激不盡!”
看來這位馮大帥表面看來大大咧咧,實際上粗中有細(xì)啊!他應(yīng)該猜到孫先生不會接受派人來保護(hù)這個建議的,所以早就準(zhǔn)備好這些“禮物”留了后手呢。
我看也正好是時候了。
“孫先生,”我開口道,“這次咱也準(zhǔn)備了一點兒薄禮,希望先生您別嫌棄?!?p> 我把帶來的一個錦盒放在桌面,順便把那支左輪收回來,然后打開錦盒,從里面拿出一幅緞子慢慢展開。
一旁的馮玉祥大帥臉色凝重地看著緞子,一字一頓地念道:
“天下為公?!?
鐘樓番薯
民國十四年即1925年1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