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侯爺常年守關(guān),侯夫人只在燕京教養(yǎng)孩子,操持府中之事,夫妻間聚少離多,侯爺對她常懷有愧疚之心。通常來信,雖不至于溫情脈脈,但也很是委婉承情,何曾有過這樣的嚴(yán)詞厲色。
侯夫人哭得天昏地暗,只覺得心慌得厲害,胸口不斷地起伏著。
怕是又要犯病了。
蔡媽媽思忖著,趕緊喂了她藥吃。
過了半晌,侯夫人才覺得好些,便又將恨意轉(zhuǎn)到了二姑娘和三奶奶身上。
只是如今的三奶奶她也不敢輕舉妄動了,二姑娘則遠(yuǎn)在南邊啊,于是只得磨了磨牙,先咽下這口氣再說。
于是磕磕碰碰到了除夕夜,再沒有理由不在一起吃個飯了。
侯夫人看著二奶奶挺著肚子張羅著,三奶奶被二個丫頭扶著,看起來很是不良于行的模樣,再看二個庶孫,氣度很是大方得體,她又是氣不打一處來。
哎!耐耐吧,今兒是除夕,侯夫人自我開解著煩惱。
二奶奶則不時覷著丈夫。
自那日后,二爺就沒有進(jìn)過她的房。本想著這許多天過去了,便是有氣也該消得差不多了,可如今還是對她不假辭色。
二奶奶心里就更發(fā)愁了:連著除夕都沒有個好臉色,她還懷著孩子呢,日后可怎么過日子啊。
樟姐兒這半年來因著婚事倒沉默了許多,神情淡淡地與長輩和弟弟們見過了禮,并不多話,連著自己的親弟弟也冷漠無視,只坐著漫不經(jīng)心地小口吃了菜,似乎任何人事都與她離得遠(yuǎn)遠(yuǎn)地,怎么看都有些出塵飄逸之姿。
啟哥兒的心早就飛去錢塘縣了:也不知妹妹今晚一個人的年夜飯吃些什么?可穿了新衣裳?那些丫頭們伺候著可還盡心?可也高興?等我長大了,我總要去看看她才能放心,萬不肯再叫人欺負(fù)了她。
津哥兒自幼看著兄長行事,見哥哥沉默不語,他便安靜用飯,真是個聰明的孩子。
二爺?shù)男∨畠簶E姐兒坐在自家姐姐的下首,見著眾人不聲不吭地,她也默默無語,只偶爾覷上自己爹娘一回,看著就是個十分聰慧,慣會看眼色的小姑娘。
三爺和二爺,偶爾碰個杯,一口喝了,也不說話,連個眼神兒都懶得對上,看來心思一點都不在這里。
這場年夜飯怎么看怎么覺得詭異,別說笑語喧闐,便是各人臉上都沒有一絲喜氣。
那些丫頭們小心伺候著,生怕出了什么差池被連累了,也是一個個沉著臉,腳步輕盈、動作輕巧,更不敢說笑。
只都在暗自擔(dān)憂,今晚的賞金還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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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連雙歲,五更分二年。
南方人講的是虛歲,北方論足歲。
因此二姑娘在子時吃了年糕睡覺了,一覺醒來吃湯圓,在燕京還是五歲,可是在西溪那就七歲了哦。
大年初一開門放爆竹。
村子里自卯時起,就此起彼伏聲聲不絕,二姑娘家也放爆竹,這是驅(qū)晦逐穢。
沈總掌事和魏掌柜守在了花廳。
一家一家的佃農(nóng)要來給主家磕頭,送來的是長生果、柿餅或年糕,拿回去的是四色點心和二個二錢的銀錁子。
真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而來,歡天喜地回家啊。
二姑娘帶著丫頭們聽著靜熙和靜斐交替著來傳花廳的事,一直都是眼睛亮亮笑意深深,果然是獨樂樂不如眾樂樂。
大年初二女兒要回門。宅子里的人沒有一個出門的,宅子外頭也沒有人進(jìn)來。二姑娘和丫頭們下棋看書畫菊花。
大年初三“赤狗日”,不出門來不入門。
大年初四,焚香點燭迎灶神,二姑娘也要去拜三拜。
大年初五,“破五”拜財神。
杭州府北高峰有個財神廟,聽說香火旺盛,十分靈驗,沈總掌事和魏掌柜幾個寅時便出了門,不僅要拜財神還得請一尊財神進(jìn)門,日日點燭燒香供糕果。
過完了初五到初六,二姑娘讀詩要送窮:“年年到此日,瀝酒拜街中。萬戶千門看,無人不送窮?!倍媚镆透F,她還要吃燕窩蒸雞蛋呢。
初七是人日,姑娘丫頭們要頭戴華勝吃鯽魚,吉慶有余萬事開。
終于要過完年了,二姑娘還記得正月十四要去鎮(zhèn)上買農(nóng)書呢,可是接下來她日日都要看天色,次次都失望。
文曦十四癸未年,真是個冷得不得了的年啊。
自初八午時起就下起了雪子,到了申時,那雪花兒就飄了下來,天亮后,就積了半尺多厚,且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這么厚的雪在燕京可是稀松平常得很,但是在錢塘可就稀罕了。
那些積年的老人都嘖嘖稱奇,說在錢塘還未見過一夜能積半尺多厚的大雪,今年該是個好年頭,都高興得很。
張鐵墩打了幾個滑雪板,二姑娘和幾個丫頭被護(hù)衛(wèi)們用馬拉著去了曬谷場上看飛雪。
站在曬谷場上大樟樹下的二姑娘,披著棉斗篷,倒是比寒蘭還高出了許多。
二姑娘之前當(dāng)然見過雪,但那是天逸閣瓦上、中庭的雪,是一小堆或者一小片。
何曾見過這原野馳蠟,萬山如銀的壯觀。又值寒風(fēng)似箭,或回旋卷玉珠,或流風(fēng)揚柳枝。萬物皆澈,真?zhèn)€是天地間如白玉砌就,飄飄然似乘風(fēng)上了瓊樓玉宇。
這一場大雪斷斷續(xù)續(xù)直到了正月十二才停了下來。
錢塘縣的天氣是下雪不冷融雪才是真正的冷,那是冷到骨子里的陰冷。
正月十四本要去鎮(zhèn)上書局的,可是連東邊的池塘都積了厚厚的冰,奶嬤嬤怎么肯讓二姑娘出門子呢?一直用著銀骨炭將屋子熏的暖暖香香地讓她讀書寫字呢。
一直等張大掌事父子上了龍井山,魏掌柜去了淮安,春蘭的肚子都大了許多的時候,那積雪才基本融化,天氣也漸漸暖和了。
那鎮(zhèn)上還去不去呢?不僅幾個丫頭記得,二姑娘也記得呢。
都是因為這場大雪才耽擱了些時日,如今天氣一暖和,那份心思就再也按捺不住了,齊齊看著進(jìn)來送點心的奶嬤嬤。
青淺丫頭趕緊接過了黑色戧銀菊花漆盤,紫霞搬了玫瑰椅,請祖母坐下。
二姑娘直接就叉了一只水晶蝦肉玲瓏餃喂進(jìn)了奶嬤嬤的嘴,玄墨端著青瓷刻牡丹薄瓷茶盞伺候在了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