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來生咱們還做兄弟
看著匆匆離開營帳的眾人,再看看地上還在滴血的三個人頭,張維賢一直緊繃著的臉緩了下來,輕輕地嘆了口氣。
依著張維賢這種老好人的性格,本意并不是這么冷血,上來就大開殺戒的,依著張維賢的意思本想溫水煮青蛙慢慢裁撤京營,可天啟皇帝顯然不是這么想的,說什么夜長夢多,而且到時候文官集團(tuán)還指不定搞什么幺蛾子呢。
在軍權(quán)這個問題上,明朝后期的皇帝誰敢碰,文官集團(tuán)就敢讓他去死,要是讓皇帝抓住了軍權(quán),特別還是京營這一塊,那文官們還能不能睡個安穩(wěn)覺了,到時候皇帝說什么是什么,你讓這些正人君子還怎么騙個庭仗,揚(yáng)揚(yáng)清名,說不定皇帝一不開心,就拉倒午門外剁了。
張維賢也是被當(dāng)時天啟皇帝的這一番話給震住了,要說這道理大家都懂,可縱觀明朝那么多任皇帝,還從來沒人敢說出這么話來,皇帝從小就要出閣讀書的,而負(fù)責(zé)講學(xué)的都是些什么人,都是文官,講的都是些君明臣忠,皇帝只要毫不懷疑的信任咱們這些文臣,那天下就大治了,史書里也是你好我好大家好,你做你的明君,我當(dāng)我的忠臣。
但你皇帝要是想搞事,不好意思正德糊里糊涂的落水,包括后來的天啟不明不白的落水都會招呼而來,朱由校可不想自己莫名其妙的落水,是以在控制了錦衣衛(wèi)、東廠這兩把刀后,還要再掌控京營這桿槍,所以才如此急切的行動。
李忠看到張維賢微微搖頭嘆氣的樣子,開口安慰道:“英國公何必嘆氣,這不都是在陛下的計劃中嗎,咱家來時魏公公也關(guān)照過了,沒啥危險的,咱們到時只要準(zhǔn)備領(lǐng)賞就好了。”
要說這太監(jiān)去了勢,是不是連帶腦子都被去了一塊,張維賢實在想不通李忠這死太監(jiān)為什么能這么樂觀,要是事情真是那么簡單,在這坐一會,回去還能領(lǐng)賞,那魏忠賢那死太監(jiān)估計就和本公一起來了,還輪得到你李忠。
但這太監(jiān)畢竟是皇帝身邊的人,自己倒也不好說太多,勉強(qiáng)擠出一絲笑容道:“李公公倒是好膽識,本國公佩服,這賬中全是血腥味,委實不太舒服,本公出去透透氣,李公公還請自便。”
李忠笑著追上來道:“咱家也覺得待在這賬中實在是煩悶,咱家想跟著英國公在這軍營里見識見識?!?p> 什么見識見識,張維賢也算反應(yīng)過來了,這李忠就是魏忠賢,或者就是天啟皇帝安排過來看著自己的,要是換個一般膽小點的太監(jiān)聽到自己這么說,說不定早就跑出營門了,哪里還敢跟在自己身邊。
張維賢停住了腳步,回頭道:“既然李公公想見識就跟在本國公身邊吧,不過本公有話在先,要是到時候出了事情,李公公可不要怪我保護(hù)不周。”
你以為我就這么想跟著啊,魏公公可是交代過了,你的一舉一動到時候都要報告給魏公公的,我也很無奈啊。
“英國公自便便是,咱家就是看看,若是營中有變,咱家自會回避,不勞英國公操心。”李忠拱了拱手,笑著回道。
另一邊,朱純臣騎著馬,一路飛奔總算回到自己在京營中的營帳,朱純臣的親兵護(hù)衛(wèi)頭領(lǐng),看到自己都督狂奔回來,立馬上前拉住馬韁,扶著滿頭大汗,腳還有點哆嗦的朱純臣下了馬。
朱純臣實在都快被張維賢給嚇瘋了,現(xiàn)在只要一閉上眼睛,那三個人頭雙眼圓睜的畫面就出現(xiàn)在自己眼前,不行,不行,越想這腿就越軟。
“朱成,過來扶我進(jìn)帳?!敝旒兂紝χ谧约荷砗蟮闹斐珊暗?。
“好的,國公爺。”說著朱成就搭上了朱純臣的手肘,看著自家國公這軟腳蝦的模樣,聞著身上也沒什么酒氣,朱成發(fā)揮了優(yōu)秀的想象力,自己家國公估計是那啥去了,這可不行,國公爺年紀(jì)也不小了,在這么胡搞下去就活不了幾年了,到時朱純臣一掛,自己去哪混。
當(dāng)下開口道:“國公還請保重身體,這白天就行那啥事,還是需要節(jié)制的?!?p> 朱純臣還在想著張維賢交代的事情,初時也沒在意,剛想隨便應(yīng)付個知道了,可以一轉(zhuǎn)眼就發(fā)現(xiàn)不對味了,這老小子腦子里都在想些什么,老子是那種白日宣淫的人嗎?
朱成還在笑吟吟的扶著朱純臣進(jìn)賬呢,冷不丁的后腦袋就被朱純臣來了一下子。
捂著后腦勺,朱成委屈地說道:“國公爺,您這是干什么,小的沒做錯事吧?!?p> 朱純臣仿佛是要把內(nèi)心的恐懼全部驅(qū)散掉,吼道:“你這混賬東西,腦子里在想什么東西,本來本國公看你平時也算聽話的份上,到時候這京營裁撤了,本公也會讓你到府上做個家將。”
朱成耳朵嗡嗡嗡的,被朱純臣拍了下還有點耳鳴,前面的話倒是可以不在意,可國公爺后面說什么?要裁撤京營?這是怎么回事。
當(dāng)下著急道:“國公爺,這京營要裁撤,這可是要出大亂子啊?”
在賬中的位置坐下,摸了摸自己的手腕,朱純臣冷哼一聲:“哼,本國公還會騙你嗎,這是陛下親自決定的,你放心,就算京營裁撤了,你也可以到我府上做個家將?!?p> “現(xiàn)在你先去把本國公的親兵都集合起來,告訴他們到時我都會安排到我府中。再把營里的把總以上的將官都叫過來,本國公有事交代。”
朱成腦袋暈暈乎乎的,還想再問問朱純臣,可看朱純臣的臉色到嘴的話又咽了下去,反正朱純臣也承諾自己到時候可以做個家將,自己反正不愁了,至于其他人管他去死。
朱成先去外面把一隊親兵召集起來,然后就跑去通知把總以上的軍官了。
大概過了一炷香的時間,營帳里就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臄D了幾十號人,朱純臣看著眼前攢簇的人頭心里還是有點發(fā)慌的,到時候這幫人鬧起來,還不知道能不能壓的住。
不管了,朱純臣學(xué)起了張維賢的樣子,把臉冷了下來,低沉道:“今日叫各位前來是有陛下的諭旨宣布,陛下著今日起裁撤京營,全部士卒改回民籍,發(fā)放十兩安家銀和十畝土地,各位回去通知下,沒問題的話就去英國公那領(lǐng)戶籍和銀子吧?!?p> 什么叫沒問題,問題可大了,莫名其妙的裁撤京營先不說,你剛才說的是普通士卒好歹還有那十兩銀子和十畝土地,可我們這些中層軍官呢?是和那些士卒拿同樣的銀子還是怎么說?
一個虎背熊腰的中年大漢,越眾而出,臉上的怒氣是怎么也掩蓋不住,甕聲甕氣道:“國公大人,這裁撤京營可不是您嘴一張一閉就行了,就算我熊某人答應(yīng),底下的弟兄們可不會答應(yīng)?!?p> “對,兄弟們都不答應(yīng)?!逼渌隧槃萜鸷宓?。
朱純臣臉色有點發(fā)白了,但還是強(qiáng)做鎮(zhèn)定道:“熊三,你想干什么,這是陛下的諭旨,陛下還說過,若有不從,定斬不饒?!?p> 接著回過頭對著朱成喊道:“你還愣著干嘛,馬上拿下?!?p> 下面的熊三也急了眼,喊道:“兄弟們,這朱純臣也忒不是個東西,咱們先砍了他,再去找小皇帝好好講講道理。”
“對,熊大哥,先砍了這個王八蛋再說。”說著眾人抽出腰間的刀來。
幾十把刀抽出來,刀身的寒光簡直要閃瞎朱純臣的雙眼。糟了,這幫混賬進(jìn)賬前也沒被收繳兵器。
朱純臣強(qiáng)撐著吼道:“你們這幫混蛋想造反嗎,趕緊把刀當(dāng)下,本國公還可以既往不咎?!?p> 下面的人也不回話,只是一臉戲謔的看著朱純臣,緩緩向他走來。
守在朱純臣身邊的朱成和十幾個親兵也拔出刀來,組成一副人墻擋在朱純臣前面,
掃了一眼還在上前的眾人,朱成厲喝道:“站住,誰敢對成國公無理,是欺我朱某人的刀不利否,還不快退下?!?p> 熊三冷笑道:“你朱成是親兵護(hù)衛(wèi),你當(dāng)然不用愁,可我們兄弟們就不好說了,念在往日的情分上趕緊讓開,不然我熊三先砍了你這走狗的狗頭?!?p> 朱成這時候也急了:“我還怕你不成?!痹趦扇藨?zhàn)成一團(tuán)前對著身后的兩個親衛(wèi)說道:“你們兩個趕緊護(hù)著國公爺去找英國公,我來斷后?!?p> 眾人看著兩個親兵拉著朱純臣準(zhǔn)備從帳子后面鉆出去立馬大喊:“朱純臣要跑了,兄弟們快追?!?p> 看著沖向自己等人的京營軍官,朱成掃了身后的兄弟一眼,大聲道:“兄弟們,攔住他們,為國公爺拖延時間,今天就算我們?nèi)克涝谶@里,國公爺也會善待我們的家屬。”
要說朱純臣雖然這官當(dāng)?shù)牟辉鯓?,可這對自己這些親兵還是蠻好的,從不輕易打罵,銀餉也是給的夠足,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幫成國公拖延一會時間,起碼自己的家人以后不用為一日三餐,子女的將來就不用愁了,干了。
雙方很快的廝殺在一起,一時間賬中全是廝殺聲,白色的帳布不時會被濺上幾滴鮮紅。
朱純臣已經(jīng)記不清今天是第幾次被嚇到面色發(fā)白,聽著賬中道口劃破肉體的聲音,兩條腿是止不住的打擺,好不容易在兩個親兵的幫忙下上了馬。
正想招呼兩名親兵一起走,誰知兩名親兵鄭重地向朱純臣行了個軍禮,目光堅定道:“國公爺趕緊走吧,小的們留下來幫朱大哥,國公保重?!?p> “你們——”朱純臣的話還沒說完,其中一名親兵直接在馬屁股上抽了一鞭,馬吃痛不已,向著營門外跑去。
兩人反身回到賬中,此時朱成這邊已經(jīng)只剩下三人了,就算剩下的這三人也是人人掛彩,身上臉上全是鮮血,也不知道是自己的還是別人的。
看到兩人又回來,朱成怒道:“你們兩個回來干嗎?國公爺呢?”
兩人上前和三人站在一起說道:“朱大哥放心,國公爺現(xiàn)在已經(jīng)出營了,朱大哥平時待我們就如兄弟,我們不求和大哥同年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死?!?p> 朱純臣的眼角微微泛起了淚花,嘆了口氣說道:“唉,你們——你們這是何必呢。”
“朱大哥,不必難過,這是兄弟們自己選擇的?!?p> 朱成用力緊了緊手中沾滿鮮血都快拿不穩(wěn)的刀柄和眾人站的更緊了點,說道:“兄弟們是大哥對不住你們,來生咱們還做兄弟?!?p> “來生咱們還做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