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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王謀

第4章 窮途末路

君王謀 池津 3022 2019-06-18 00:48:27

  夜深,整座皇宮已被圍得密不透風(fēng)。就連宮外也四處戒嚴,相比起平日,大街上巡邏的士兵似乎更多了,若是有眼力的人細心一看,定會發(fā)現(xiàn),此時巡邏的士兵并非以往的禁衛(wèi)軍,而是上官家手下驃騎營的人。

  趙國公府的院落內(nèi),管家抹著冷汗,行色匆匆地走向趙朔的書房,顧不得行禮,便上前俯在趙朔的耳邊低聲稟報。

  “千真萬確?”國公爺趙朔面色一沉,拍案而起。他活了大半輩子,自是見慣風(fēng)雨,此時仍舊按捺不住心中的驚濤駭浪。

  趙朔心中焦灼:“顧府那邊有何動靜?”

  管家嘆氣:“顧大人重傷昏迷,沒了主心骨,顧府自顧不暇。”

  猶如一盆冷水當(dāng)頭潑下,趙朔原本還有幾分僥幸的心瞬間墜至谷底,復(fù)問:“楚王如何?”

  管家垂目,神情悲戚:“上官家五千精兵,已將楚王府團團圍住。”

  趙朔一個踉蹌,若不是管家手快扶了一把,他差點站不穩(wěn)。

  “國公爺,眼下我們該如何?是否要帶人闖進宮去?”

  趙朔面如死灰,沉默良久,他終于搖了搖頭,癱坐在椅子上,閉上眼睛道:“晚了,一切已成定局。如今圣上駕崩,太后即便有雷霆之怒,她也會忍痛力保慶王的,幾位皇孫羽翼未豐,而她只有慶王這個兒子了。況且,上官家和劉家密謀已久,單憑我一個趙家,即便拼個魚死網(wǎng)破,也是無力回天?!?p>  “那,七公主那邊,是否派人護送?”

  趙朔面色一凜:“糊涂,如今乾坤已換,七公主的事,萬不可插手!”

  管家心有不忍:“可是,大公子若是知道”

  趙朔當(dāng)機立斷:“你即刻帶幾個人走密道出城,務(wù)必將大公子留在普云寺,沒有我的命令,不得回城?!?p>  管家面露難色:“可萬一是七公主自己尋過來呢?老奴多嘴,將大公子去了普云寺的消息曾告知過七公主……”

  趙朔冷冷發(fā)話:“那便想個辦法,讓七公主自行離開?!?p>  老管家苦思冥想,突然靈光乍現(xiàn),心生一計:“上個月,大公子曾給表小姐回過一封信,老奴按照國公爺?shù)囊馑?,把信攔下來了,應(yīng)當(dāng)還在書房。”

  …………

  夜深人靜之時,普云寺打更的鐘聲響過,在山間久久回蕩。普南山上的某間客房里,趙明譽俊眉冷目,表情淡淡,仍舊在案前挑燈看兵書。

  他身邊的陪讀趙勝默默地往暖爐里添了些炭火,忍不住提醒道:“公子,夜已深,還是早些休息吧!”

  趙明譽聽若未聞,頭也不抬,繼續(xù)翻往下一頁。

  趙勝深知自家公子勤奮刻苦的習(xí)性,知道此刻說再多良言也沒用,于是便拉扯出一件公子比較在乎的事:“公子前幾日交代屬下去流云坊定制的梅花簪,明日回城便可一道去取了?!?p>  趙明譽突然停下手中翻頁的動作。

  那副深宮臘梅圖他甚是喜愛,梅花簪是他想回贈給蕭瑾的禮物。明日與顧三有約,自然會見到蕭瑾。顧及到明日的精神,他在心中再三衡量,終于決定今夜早點歇息。

  看著自家公子一本正經(jīng)凝眉思慮的模樣,趙勝忍不住暗自偷笑并且腹誹:看吧,衡量來衡量去,還不是敗給了七公主。

  與此同時,華京城外的原野上,刺骨的寒風(fēng)肆意的呼嘯著,風(fēng)聲如鬼哭狼嚎。

  十五歲的紫鵑,背著九歲的蕭瑾,行走在漆黑死寂的山路上。天太黑,兩人又慌不擇路,先前曾摔了一跤,齊齊滾到半山腰,幸好那段路并不險要,因此她們也只是受了點皮外傷。

  此時,二人衣衫襤褸,狼狽不堪。紫鵑的鞋子已經(jīng)磨破,腳趾頭已經(jīng)凍到麻木。蕭瑾趴在紫鵑的背上,冷得瑟瑟發(fā)抖。

  終于又繞過一座山。

  “公主,您看,前不遠便是普云寺了,我們先去找趙大公子,他一定會有辦法的?!?p>  蕭瑾仰頭,終于見到高聳入云的普南山,巍峨的山頂之端,有一座塔樓,塔樓里亮著的光,儼然已經(jīng)成了她心底唯一的希望。

  如今只有手握兵權(quán)的趙家有望與上官家抗衡,只要趙明譽能說服他祖父出兵,她定要將那些背叛她父皇的人碎尸萬段。但愿,但愿她的父皇還安好,但愿一切都還來得及。

  蕭瑾已經(jīng)掩不住內(nèi)心的急切,激動得從紫鵑身上滑落下來,咬緊牙關(guān),一步一步地朝著那道光的方向走去。

  兩人萬萬沒想到,當(dāng)她們歷盡艱難行至普南山腳下,正打算上山時,竟會遭到國公府侍衛(wèi)的百般阻攔。

  蕭瑾滿心焦灼,當(dāng)即發(fā)起脾氣:“你們好大的膽子,我是公主,我要見趙書墨,我要見聞遠大師。”

  奈何這些侍衛(wèi)早就得了命令,將上山的路堵得死死的,他們對蕭瑾的話毫不理會,有侍衛(wèi)說道:“姑娘慎言,公主身份尊貴,又怎會出現(xiàn)在這里?我們大公子不見任何人,姑娘還是趕緊離開吧,若不然,等禁衛(wèi)軍過來巡查,被當(dāng)成刺客同黨就不好了!”

  蕭瑾聞言,氣得渾身發(fā)抖:“你們竟敢威脅我?這不可能是你們大公子的意思,我不相信!”

  紫鵑突然撲通地跪下:“各位軍爺,奴婢求各位軍爺好心,讓我家主子見大公子一面,奴婢給各位軍爺磕頭,奴婢給各位軍爺磕頭!”

  她卑躬屈膝,額頭上鮮血淋漓,像一只極力護著幼崽的母獸,神情悲哀而又絕望。

  侍衛(wèi)長十分為難,他雖心有惻隱,但想起上頭的吩咐,又不得不繼續(xù)冷著臉說道:“既然你們不死心,那便請過目吧。”話畢,將一封早就備好的書信拿了出來。

  蕭瑾飛快地拆開無字信封,信紙上,一行蒼勁有力的楷體躍入眼簾:

  “愿往后山長水闊,各不相擾?!?p>  寥寥數(shù)字,道盡絕情之意。

  果真是趙明譽的字,一字一刀。果真字如其人,冷情無義。

  蕭瑾忘了自己有多冷,她突然記起父皇時常在臘梅樹下的嘆息,記起他想念母后時總會說的話:“哀莫大于心死,人若只有此生,那朕便是上天入地,窮盡碧落黃泉,也再找不回曾經(jīng)的那個人?!?p>  彼時年少且安樂無憂,她不懂何為哀莫大于心死,可如今,她竟覺得自己能夠感同身受了。

  所謂心死,正是被心愛之人徹底拋棄的絕望。

  她的母后拋棄了父皇,那是死別。而趙明譽拋棄了她,卻是生離。

  其實說拋棄太過牽強,她尚且年幼不懂真正意義上的感情,她只知道如果她與趙明譽互換處境,她定然會出手幫他??墒侨缃褛w明譽沒有,沒有出手幫她,他令她失望,甚至是絕望。

  蕭瑾的瞳孔慢慢收縮,渾身打了一個哆嗦,急忙撲過去將紫鵑扶起來:“姐姐,姐姐別跪了,膝蓋會疼的,咱們走,我?guī)Ы憬阕?!?p>  紫鵑閉上眼睛,清淚滾滾而落。她任憑蕭瑾拉起,此時已語不成聲:“好,姐姐跟你走,咱們走!”

  月黑風(fēng)高,兵荒馬亂之夜,兩人徒步而行,一連走了數(shù)里。

  蕭瑾不聽紫鵑勸阻,一意孤行地要往回走,紫鵑無奈之下,唯有答應(yīng)追隨她一起原路折回。

  夜半三更,二人行至護城河邊,遠遠地看到了羅旭與他的叛軍。

  紫鵑深知已是窮途末路,她轉(zhuǎn)過頭來彎腰抱著蕭瑾,低低地哭泣,蕭瑾仰頭伸手去擦她的眼淚,她便嗚咽著說:“公主,您還沒有得償所愿,而我,我也不想陪您一起死。其實我想回家,我想回家的,可是好遺憾呀……”

  她的自稱是“我”,而不是奴婢。

  蕭瑾再次抬手,輕輕地觸碰她眼角的淚,而后又張開小臂,努力地想將她抱得更緊一些。

  可是紫鵑卻突然像變了個人似的,狠心地將她推下護城河,自己卻掉頭往上游的方向,一口氣跑了很遠。

  蕭瑾猝不及防地落入水中,好不容易才撲騰出了水面,年紀(jì)小小的她,雙目血紅,心底頓時生出鋪天蓋地的恨意:“紫鵑,連你也背叛我!連你也拋棄我!”

  漫天的仇恨,滿心的不甘。許是交織著太過激烈的情緒,小小的人兒體內(nèi)似有一股力量在支撐,她奮力地往河的另一岸游去。

  當(dāng)她終于抵達彼岸,回過頭看對岸那邊,才發(fā)現(xiàn)自己錯得有多離譜。

  夜色太濃,羅旭將紫鵑錯認成是她,竟下令萬箭齊發(fā)。

  蕭瑾隔岸嗷嚎大哭,眼睜睜地看著紫鵑死于萬箭穿心。她縱身一躍再次跳入水中,極力想要往對岸游,然而護城河水湍急,冷不防一陣亂流將她卷了進去。

  她掙扎了一番,無果,體力不支。

  河水沒頂之際,她終于萬念俱灰,既然求生不得,那便求死吧。

  然而天不盡人愿,不想死的人死了,想死的人卻活了過來。

  后來數(shù)千多個日夜,蕭瑾每每憶起這個充滿腥風(fēng)血雨的夜,那種溺水瀕死的窒息感就像夢魘一樣揮之不去。

  她曾無數(shù)遍地想,倘若當(dāng)年有點骨氣,如同那匹烈馬,縱身跳下懸崖,那又會是怎樣一番景象?

  又或者她再隱忍一點,沒有一意孤行執(zhí)著于回宮,那么以命相隨的紫鵑姐姐,是否就不會萬箭穿心慘死于護城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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