墳前草地上,碗碟傾倒一邊,能吃的祭品已經(jīng)沒了。
李大姐把碗碟、酒杯撿了起來,整整齊齊的擺在了墳前。
“你還記得這里面埋的是誰嗎?”李大姐問道。
阿七搖了搖頭:“沒印象了。”
李大姐嘆了一口氣,說道:“可憐杜伯生前對你這么好,你都忘記了?!?p> 杜伯?阿七覺得這名字叫起來挺順口的,就是想不起來了。
李大姐盯著阿七的眼睛。這人眼睛澄澈,不像撒謊,表情也嚴肅,不像開玩笑,估計是真的什么都記不住了。
“杜伯在醫(yī)院把你撿回來,幫你買藥,給你衣服穿。可惜,好人沒好報,一個月不到,人就去閻王報到了……”
李大姐說著說著,聲音沉了下來,也緩了下來。
阿七靜靜地聽著,滿臉越發(fā)憂傷。
從上次在醫(yī)院暈倒,到現(xiàn)在醒來,竟然是一個老人收養(yǎng)了自己。
可憐自己卻眼睜睜地看著老人死去。
阿七沒有哭,他對著杜伯的墳?zāi)?,雙腿一彎,整個人跪了下去。也顧不上被露水打濕的地面,重重地磕了幾個頭。
恩情無以為報,留下輩子了。
李大姐看著阿七,鼻子也酸了:“阿七,人已經(jīng)走了,你也不要多想了。杜伯有對兒女,好久都沒回來了。你現(xiàn)在清醒了,要是哪天遇到,告訴他們吧。”
“好!”阿七沉沉說道。哭了這么多天,聲音沙啞得變了調(diào)。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李大姐問道。
阿七站了起來,茫然地往前看著。
芳草萋萋,小路一條。
該去何方?他還真不知道。
今天醒了,可又能撐多久呢?但他的確不想再麻煩人了,他要快點離開這個地方,快點離開這些熟悉的人。
“我去城里找他們?nèi)??!彼f道。
“也好,找到他們,記得讓他們回來。當(dāng)然,如果他們過得好的話,還我?guī)投挪畨|的醫(yī)藥費也好?!崩畲蠼憧戳丝窗⑵咭褲裢傅囊路?,繼續(xù)說道:“你先回杜伯家,把衣服換了?!?p> 阿七點了點頭:“好!”說完,對著杜伯的墳深深地鞠了一躬。
李大姐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帶著阿七回了杜伯家。
“我就住在對面,以后有事就找我?!崩畲蠼阏f道。
“謝謝!”阿七想說很多,可話到了嘴巴,卻是只有這一句。
“別客氣!”李大姐說完,離開了杜伯的屋子。
阿七看著空蕩蕩的房間,覺得有點熟悉,朦朦朧朧的,卻又想不起杜伯的印象來。
沙發(fā)上兩條長長的手印,還有翻倒在地的板凳,看著也眼熟。
可都記不起來了。
他嘆了一口氣,回房找了套干凈的衣服,走進了衛(wèi)生間。
幾天沒洗澡,身上都有餿餿的味道了。
洗完澡,整個人都輕松了不少。
這臟衣服不能留著,要洗掉,不然屋子以后就臭得不能住人了。他心里想著,右手習(xí)慣性地掏向褲袋。
褲袋里放著杜伯給他的兩百塊,還有一張紙條。
攤開紙條,看著上面杜伯留下的字跡,他突然哭了起來。
紙條上寫著:我老了,也快不在人世了,愿好心人收留這可憐的孩子。拜謝!
字在,人已去了。
阿七卷好紙條,往垃圾桶扔了過去。他真的不想再麻煩人了。
可想了下,這紙條也算是杜伯留給他的東西了,扔了也不好,又趕緊從垃圾桶撿了出來,塞到了褲袋里。
洗完衣服,晾了起來。
一切準備妥當(dāng),時間也不多了。
他站在門口,回頭看了看曾經(jīng)生活過的地方,感慨萬千。
也不知道以后還有沒有機會回到這里了。
他帶上了門,上了鎖。手中沒有帶任何行李,更沒有多帶一件衣服。他心里明白,用不了多久,自己肯定又會變得神智不清了。帶得再多,遲早會丟。
敲了對面門,把鑰匙給了李大姐,他便大步往車站走去。
必須趁著清醒,坐上車去。
他向路人問了路。
還好車站不遠,他很快到了。
去省城的車很多,他挑了少人的那輛走了上去。
“去哪?”車上一中年婦女,嘴唇涂著紅紅的唇膏,手里拿著一硬記事本,在門口處把阿七攔住了。
“省城總站!”阿七答道。他知道,這中年婦女就是負責(zé)收車費的,類似售票員之類的,不正規(guī)而已。
中年婦女看著阿七空空的兩手,問道:“你行李放好了嗎?”
“有急事,沒帶行李?!卑⑵吆韲低?,實在懶得多說話了。
中年婦女看出了他的不耐煩,也就沒多問了:“你找個位置坐下,車就開了?!?p> 阿七沒有答話,默默地走到了最后一排。
看著不夠,又往里面的位置挪了挪。
中年婦女瞇著眼望著他,很是不解。
過了大概半個鐘,車開了。
很快,就上了高速。
“一百八十塊!”阿七靠著座椅都快睡著的時候,耳邊傳來了中年婦女的聲音。
他額了一聲,從口袋里摸出了杜伯留給他的兩百塊。
“還你二十?!敝心陭D女收了錢后說道。
阿七抬頭,突然眼前有點黑。
手抬起,停在了鄰座人的面前。
卻是手背在上。
中年婦女看著他額頭在冒汗,以為他要暈車了,從旁邊扯了個袋子,遞了過去:“要吐就吐袋子里。”
阿七晃晃腦袋,接過了袋子和零錢。
繼續(xù)睡。
中年婦女盯了他好一會,確認他沒有亂吐,這才走開了。
車在平穩(wěn)地開著,不知不覺間,已過兩個多小時。
前方路依然很直,很長。霧有點大,天有點灰,太陽若隱若現(xiàn)。
樹木在往后閃去,一排又一排。
突然,從車廂扯出了個響亮的男聲:“你干什么?”
接著,一頓亂罵聲。
司機瞇著眼,在安靜地開著車,就當(dāng)啥事都沒發(fā)生。
售票員卻不能忍。她拍了拍灑落到粗粗大腿上的瓜子殼,站了起來,扭著腰,扶著座椅,向車的最后排走了過去。
“怎么了,怎么了?”
人還沒到,大嗓門倒先響了起來。
“這人發(fā)羊癲瘋了,竟然朝我吐口水?!弊诤笈诺囊粋€眼鏡男大聲說道。
售票員走到了最后排,卻見阿七咧著嘴,一臉傻笑,口水還在不停地往下流。
“我要換座位,竟然讓一個精神病坐我旁邊,太嚇人了?!毖坨R男用袋子擦著襯衣上的口水,憤憤說道。
售票員大姐也是一臉意外:“剛才上車,他可不是這樣的。”
“我不管,要不你把他弄開,要不換個位置給我?!毖坨R男說道。
售票員笑了笑,說道:“不就吐個口水嗎?給,擦干凈就好?!闭f著,從褲袋里掏出一包紙巾遞了過去。
眼鏡男接過紙巾,用力擦了擦,說道:“趕緊幫我換座位?!?p> 售票員沒辦法,轉(zhuǎn)過身來,大聲喊道:“哪個人想換座位的?”
車上的人安靜了下來,就像秋天的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