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楚絳凡是真心想幫忙做一些事情，她總覺著自己只能給旁人帶來麻煩，而且這些麻煩還總是要靠別人來解決，實在顯自己無能，柳松仙總告誡她，只要她待在那里不動，他一家人就算是千恩萬謝了，這讓楚絳凡不免會聯(lián)想自己失去的那段記憶里到底給柳家?guī)砹硕嗌俾闊?p> 可就在她站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時，楚絳凡又開始后悔了。
剛才大家都先回了房間，庚慶不許楚絳凡摻和這件事，囑咐掌柜看住她，當然被楚絳凡聽得一清二楚，雖然心里嘀咕，但的確自己去了只能礙手礙腳，要問楚絳凡的優(yōu)點，有這點自知之明絕對算的上數(shù)。
被這么一鬧，半點困意也沒有了。領著狗問掌柜要了些早點，再回房隨意將自己拾掇的干凈些，便在樓下安安分分填飽肚子。
楚絳凡也不清楚這幾個人是早就已經(jīng)走了，還是足夠磨蹭，一個人影也沒見著。
客棧大門關(guān)著，小二四處熏著艾草，楚絳凡被嗆得直咳嗽，往客棧門口躲了幾步，她這一躲鼻子那股艾草味全被另一股味道蓋過去，再仔細嗅了兩鼻子，這不是昨天那怪男人身上的香味嗎？
果不其然，小狗以先她一步做出反應，楚絳凡本以為這門是鎖好的，卻不料小狗沒用多少力氣就躥了出去，楚絳凡心下一驚，想這外面還不清楚什么情況，可不能讓它丟了，竟也是沒料到最后丟了的是自己。
楚絳凡步子慢，追了幾步就跟不上了，香味卻是越發(fā)濃郁起來，她開始跟著香味走，旁人見她狗似的伸著鼻子四處亂聞，本來城里鬧瘟疫就弄得大家神智緊張，看她瘋子似的行徑更加避之不及。
奇怪的是，楚絳凡跟著香味走，走到最后香味反倒?jié)u漸淡了去，取之而來的是一股孑然相反的味道，可謂惡臭至極。
這可讓她終于發(fā)覺起自己是在做什么蠢事，使勁捂住鼻子讓自己稍微好受些，就聽前邊傳來一陣狗吠，照說楚絳凡這會是萬萬不能再往前走，她是沒這個一探究竟的好奇心。
扯著嗓子開始叫喚小狗，楚絳凡才發(fā)現(xiàn)自己沒給它取名字還真是一個錯誤的決定。
萬幸小狗應該是聽到了她的聲音停止狂吠，它一安靜下來，四周就真是一點動靜也聽不到，加上這惡臭嗆得人心煩意亂，恍惚間以為天地都開始旋轉(zhuǎn)，萬物都開始枯萎死去，這份死寂慢慢侵蝕她的內(nèi)心，一點一點剝奪她的生氣。
腳邊好像有什么東西在拉扯自己，楚絳凡這才從幻境中回神，低頭一瞧，是小狗用盡力氣撕扯她的裙角，莫不是要是自己還不清醒，它可能馬上就要上嘴咬肉了。
本想將小狗抱進懷里，帶它趕緊離開，小狗卻是一閃身跳到她身后，擺出要隨時要攻擊的架勢，不知它在朝什么東西齜牙作勢。
順著它看得方向去尋，楚絳凡感覺自己一口氣都吊到了嗓子眼，四周全是閃著血光的眼珠子，細看之下方才發(fā)現(xiàn)，竟是一群老鼠，這些老鼠毛色都不深，個頭只有掌心大小。
群鼠已將人包圍在中心，下一秒就可以一齊撲上來將一人一狗啃食干凈，它們遲遲不敢上前，好似在忌憚什么。
楚絳凡想自己這次怕是真要死在這里，反倒不慌了。
“等會我給你開出一條路，你趕緊跑?！?p> “誰在說話？”
楚絳凡茫然的四周查看，周圍全然沒有別的活物在，總不會是……
她正想低頭去看小狗在做什么，面前還真就被開出了一條路，小狗又開始拉扯自己的裙角，楚絳凡當然惜命，抱起小狗飛奔突圍。
要說還是她倒霉，幸得貴人搭救，開出的路還是死路，橫在自己面前的是一條一人寬的臭水溝，想必那惡臭就是從這里散發(fā)出去的，可為何沒有飄到鎮(zhèn)上來。
只這一會猶豫，緊跟在后的群鼠又重新做好了包圍圈，楚絳凡望了望身后的臭水溝，又去望眼前密密麻麻的群鼠，暗暗說服自己‘還是保命重要，保命重要！’
懷里的小狗卻開始掙扎，這下楚絳凡不服了，我要臭了，你也別想溜！
雙手又用力幾分，小狗掙扎不動，楚絳凡就作勢要跳。
心里做足了準備，現(xiàn)實卻總不讓她如意。
那水溝里竟然有人！
楚絳凡萬萬不敢相信這地方還有活人，定眼去瞧，這還是個女人。
只待那女人一轉(zhuǎn)頭楚絳凡就明白了，這哪里是人，分明是妖怪，她就趴在一具稀爛的男尸身上對他反復啃咬，是真是在咬尸肉，啃尸骨頭。
眼瞧尸體被吃掉大半，鼠妖一揮手，水溝里又竄出一群足足有手臂長小孩腰粗的老鼠，它們瘋一般的圍住男尸，只待散開之后連死尸骨頭渣子都不剩了。
這下楚絳凡是真不敢跳了，前后兩種死法都是被吃掉，就看她愿意滿足哪一邊了。
鼠妖女回頭，一雙滲血的眼睛瞇得細長，連帶著一副叫人毛骨悚然的笑意望向她，楚絳凡被驚得后退半步，身后的群鼠又圍上來半步，真的就無路可退了。
“這小姑娘肉干凈，你們還想先占了？”
楚絳凡身子一抖，感覺自己正包裹在一股惡臭夾雜著血腥味里。
群鼠散開去，楚絳凡趁機拔腿就跑，誰料剛跑幾步就被攥住裙帶，直挺挺的趴到地上，還給磕掉了一顆牙。許是實在太疼，心里那股子火氣就憋不住了，又沒地方撒氣，只能一雙手惡狠狠的捶地發(fā)泄情緒，一邊氣自己無用，一邊連連呸了幾聲吐掉嘴里和著血的土腥子，當真是窩囊。
小狗舔掉她臉上的土，楚絳凡趴在地上靜靜的盯著它，也不知哪里來的勇氣，蹬著腿爬起來，指著鼠妖女的鼻子叫道：“我給你吃，讓它走！”
楚絳凡磕掉了個大門牙，說話都漏著風，鼠妖女當然不肯接她的話茬，張開一嘴獠牙作勢就要將人撲倒。
楚絳凡趕忙將小狗護在身下，撇過頭去不去管她要做什么。
楚絳凡本以為自己根本來不及感受到死是什么滋味馬上就沒命，也有可能她沒能那么快失去意識，還能感受到自己的血慢慢從身體里噴涌而出，緊接著就是求死不能的疼痛。
然而所想的一切都沒有到來，她睜眼時是一團清冷的光繞住了自己，這光芒泛著淡淡的青色，好似在哪里見過，楚絳凡想不起來了。
青光慢慢化成人形，是個女人，穿著華服，一襲長發(fā)，她用自己透明的身子溫柔的將楚絳凡摟在懷里，眉目逐漸清晰，楚絳凡張著嘴不敢相信，這張臉她見過，是十五那天沖下來的火球形狀，是宋瑾瑜劍穗的珠子里，一定都是她。
光芒漸漸散去，楚絳凡感覺冷光在自己耳邊囁嚅了一句話，可惜她沒聽清。
“哪里來的毛頭小子！”
宋瑾瑜舉著九寒，對剛才一幕也很吃驚，可他此時無法分心，只能先將楚絳凡扶起來站穩(wěn)，眼神一動不動的盯著鼠妖女。
“是你散播的鼠疫？”
鼠妖女咧開一嘴的獠牙，好似笑了起來，她作妖的自然不會像凡人那般會害怕承認自己的罪行：“是我，如何？”
“為了什么？”
“為了什么？”鼠妖女撇嘴冷笑一聲:“大概是為了有個亮堂點的干凈住處吧。”
鼠妖女便沖過與宋瑾瑜纏斗在一起，宋瑾瑜就算天資再好，終歸年紀太小，打斗中還是鼠妖占了上風，他只能心里祈禱師兄們來的快一些。
楚絳凡愣愣的站在原地，鼠妖說那句話的時候，眼底竟是帶著些許不甘。
周圍的老鼠四散而去，皆是往鎮(zhèn)上的方向，不過一會就能聽到那些絕望躲藏的喊叫，男女老少的嘶吼哭嚎。
“你快走！”
宋瑾瑜拖住鼠妖對楚絳凡大呵一聲，楚絳凡自是聽話，環(huán)顧四周去找自己的狗，可哪里都不見有小狗的影子。
宋瑾瑜那邊催她快走，楚絳凡心一狠不尋了，往那群老鼠剛才跑竄的地方想返回客棧，可這個時候哪里會有安全的地方。
不知是不是錯覺，楚絳凡好像又聞到了那股子香味，這會聞到她沒了剛才好脾氣，反而覺著這味道陰魂不散，哪兒聞到哪兒就讓她帶點麻煩。
“瑾瑜在哪？”
方旭升看到守中特有的求救信號馬上趕到了發(fā)出信號的位置，然而那只站著華芊芊，滿臉焦急的告訴他們：“九寒帶著瑾瑜找那姑娘去了，我怕有危險。”
果然才說出這話沒多久，滿城到處竄出老鼠，非跑到人身上繞一圈才甘心離開，把一群人嚇壞了，他們哪里知道，這一圈之后就是要病死的。
慶幸在路上遇見了楚絳凡，瞧她一身子土不說，還有股難以言喻的臭味，三個人都不敢靠近她，遠遠的問了一句。
楚絳凡給他們指了個方向，說那里有個很厲害的妖怪，宋瑾瑜怕是頂不住，讓他們趕緊過去。
二人將她托付給華芊芊，的確一秒都不敢多耽擱便去救人了。
華芊芊看著她就覺著心里有氣，劈頭蓋臉朝人說教了一頓，然后才問她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楚絳凡被吼得心里愧疚，一字一句的跟她說了個明白。
“恐怕來不及去山上叫人了，這鎮(zhèn)子……”
“真的沒救了？”
“怕是只有神仙來了?！?p> 楚絳凡知道這是真沒希望的說法。
華芊芊很認真的執(zhí)行師兄給她的任務，橫著劍護在楚絳凡身前，從華芊芊肩頭她就能看見安康鎮(zhèn)百姓四處躲藏老鼠的可憐樣子，只叫她心底那份對自己的無能感更甚。
“能救一個是一個吧，你別管我了。”
“你又保護不了自己，我走了還不是一命換一命，這么多老鼠，我能救下你一個不錯了。”
楚絳凡低頭不再言語，知道是自己多嘴說了多余的話。
“哪里來的笛聲？”
許是華芊芊懷疑自己聽錯了，想從楚絳凡這里確認一下，楚絳凡也很驚奇的搖了搖頭。
“這時候還有人有閑心吹笛子，心真大?！?p> 華芊芊話里帶著刺，實在鄙夷這種無法讓人理解的行為。
“說不定他是在用笛聲就大家啊?！?p> “得了吧，用笛聲救？從來沒聽說過，真把自己當神仙了？”
楚絳凡也不信自己的說法，沒有和她爭執(zhí)起來，就聊了幾句的空擋，要說不是神仙搭救，實在叫人想不出第二個理由。
在笛聲的映襯下，所有的老鼠皆是痛苦的掙扎了幾下便化成一股黑煙消失干凈，像從來沒存在過，那些使勁怕打自己想趕走身上老鼠的人，這會去看就像個傻子似的。
百姓都很驚奇，他們聽不到這笛聲，只能面面相覷，就像得了集體臆想癥一般都覺著自己做了蠢事，羞著臉散開了。
然而笛聲沒有因此要停下的意思，這可叫華芊芊來了興致，眼看當下沒什么危險在，收劍入鞘也不管楚絳凡了，側(cè)耳細聽想去尋笛聲來源。
楚絳凡想跟上去，邁出兩步之后便想作罷，華芊芊比她有能力自保，如果再遇上什么事，她就算是真的罪孽深重了。
垂喪著臉返回客棧，勉強應付了幾句掌柜關(guān)心的話把自己鎖進房間。
天以大亮，楚絳凡慢慢的靠近窗前，想仰望太陽讓陽光洗凈一身泥沼，從窗外望去不覺有暮冬之寒，全身被暖意包裹，不自覺笑了起來，然而只一瞬笑容便凝固在臉上。
楚絳凡拼命搖了搖頭不敢相信自己所見，就聽笛聲愈發(fā)清晰，她再睜眼去看，事實早已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