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路上,看見油菜花田,金燦燦的一片。
夕陽將光輝盡情鋪展在上面,我停下車,拍了張照。
剛畢業(yè)那會,每次見到喜歡的場景,總是毫不猶豫地分享。
漸漸地,深知人與人之間并不相通,分享欲也逐漸減少。
小時候在農(nóng)村,屋后的山腳下種著數(shù)不盡的油菜花。放學后,和幾個小伙伴在花田里追逐打鬧,少年的心如三月的風,明媚而又張揚。那時也似乎有著數(shù)不盡的力氣,沒心沒肺地揮霍時光。當村子里炊煙裊裊,暮色四合,四邊傳來母親們的呼喊,玩伴們才帶著滿身熱汗與濕潤泥土,走回鄉(xiāng)間田埂。
晚風是歲月揉成的溫柔,微涼難減少年火熱的面容。
那時的歡樂,干凈而又簡單。
后來與身邊的小伙伴,漸行漸遠,每個人都走向了人生不同的歸途,不可避免。
那些人去了哪里?
他們輟學務農(nóng),他們背井離鄉(xiāng)。
都在成長的洪流中,逆流而上亦或隨波逐流,不舍晝夜。
可是我們,面對這些,是否還有其他選擇?
阿劍是我為數(shù)不多的玩伴,那年高考后,我們約定在浙大再聚。
放榜那天,他向我興奮地說著憧憬和規(guī)劃。
我也為他感到高興。
他責備我放棄錄取選擇就業(yè)。
我無奈笑著,考研這事,經(jīng)歷過就好。
我掛下電話,看著同學們從身邊走過,他們表情不一,但不論怎樣,都要朝前走去。
白云悠悠,歲月不就這么流轉(zhuǎn)了么,不過是,太匆匆。
在阿劍去報道前,他當了舅舅,家里大擺喜宴,他邀請我去。
我因為工作后難得休息,便婉拒了。
再后來,某天清晨,傳來了他的噩耗。
我來到他家,那也是第一次來到這個農(nóng)村。
心臟被擠壓在一起,腦海里也是空空,我跪在地上,沒有力氣起身,他們把我扶起。我抬頭看到院子外面的天空。微風將白云吹散,人去云空,不留一絲痕跡。
我依稀記得那些年,每當我回鄉(xiāng)下,阿劍總會騎著一輛電驢在客運站的十字路口等我,那時候,交通不便,他的電驢是載我回家的唯一工具。
我坐在他身后,電驢在崎嶇的路上顛簸,他讓我抓緊他,別被扔了下去。
路兩邊的楊柳,向后飄動,往事也如這般,一幕幕地往后消逝。
但我十分記得,最后一次將他車胎坐爆,成了我們見面必說的笑料。
大學時候,小w同學是我很好的玩伴,我們一起實驗,一起考研。從自習室回到宿舍,分享每天的學習心得,夜空的繁星是友情的見證,校園的路燈被我們數(shù)了一遍又一遍。
畢業(yè)那天,他邀請我去了揚州,我問他,我們會是很好的朋友么?
他點點頭,我們的友誼會天長地久。
然而,三年后,也便鮮有聯(lián)系,生活也不再有所交集。
今年是畢業(yè)十年,我去了揚州故地重游。
小w知道后,與我語音,責備我事先沒有通知他。
我禮貌道,不想太麻煩。
第二天,我覺得甚是慚愧,便邀請他出來,請他吃飯。
幾個電話過去一直未接,微信留言后,他回復道,昨夜酒宿,下次再約。
我放下手機,看著身后的東關(guān)街,相較十年前,更加新亮。
曾言朋友情誼,卻也不及這一磚一瓦,在人工精心雕琢后,煥然一新。
上次是十年前,下次會是多久?
單位里收廢紙的大叔幾月未至,辦公室堆的一片狼藉。
前幾日,一位陌生的阿姨上門清理了廢紙,從破舊的荷包里掏出二十元給我。
我收下錢,作為公費。不經(jīng)意問她,那位大叔去了哪里?
她疲憊的臉上頓顯落寞,說,前幾日走了。
我一時沒有聽清,去了哪里?
她說,得了胰腺癌,住院幾個月,前幾天走了。
一種悵然忽涌心頭。
眼前這個中年婦女,身型臃腫,接了大叔的班,看她背著幾袋廢紙,蹣跚離開,如同上次見那個大叔一樣。
年末大雪,臨時產(chǎn)生廢紙急需清理,那個大叔知道后,愿意在非工作日上門幫忙。
他打電話給我,說被攔在門口,沒有通行證。
我跑下樓接他,遠遠看去,一個小小的身影,在茫茫大雪中,戳著雙手,瑟瑟發(fā)抖。
他的手被廢紙割開,鮮血直流,我?guī)メt(yī)務室,他不肯去。
在我強行先給他交了醫(yī)藥費后,他才慢慢走進了包扎室。蹣跚而行,像個聽話的孩子。
二十多年前,我站在油菜花海里,小叔用他的柯達相機給我拍照,我抽出膠卷,對著太陽傻笑;二十多年后,小叔變成了小小的石塊,默默地矗立在田埂上,金燦燦的油菜花將他環(huán)繞,風吹過來,閃過一片又一片的波浪。
記憶也在這波浪中連綿起伏,摸不到邊,看不到際。
有人問我,接下來的人生,會怎么過?
腦海里忽然浮現(xiàn)出一幅畫面,蔚藍的天空下,遠處的山林翠如墨玉,一只翔鷹在展翅飛舞,白云之外是它的歸處。我站在伊犁大草原上,周圍的牛群看我一眼,又各顧各地行走。
那里,沒有熟人;那會,也沒有過客。
我說不出答案,似乎也沒有答案。
風將油菜花瓣吹起,又將它們吹落,吹到很遙遠的地方。
我將手掌張開,想留住花朵,卻只看到風從指間滑過。
它們追逐打鬧,似乎笑著對我說,
去有風的地方,盡頭見。